淮阴县境,淮河两岸人头攒动。
淮河南岸,简陋高台横架,高台上坐着淮阴县的官员以及县内有名望的乡绅富豪商贾,高台两侧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声,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不少汉子都撸起袖子,用力挥舞着拳头。
淮河北岸也搭建着高台,与南岸简陋高台想必,充满了华贵。兽皮编织而成的毯子铺满这个台面,檀木雕制的案几错落有致,案几后衣着华丽的金人官员、贵族等一边吃着水果糕点,一边引着酒水,面带兴奋的看着河水中央。
河中央搭着几道临时搭建的浮桥,相距较近共同托起了上面的四方擂台。擂台上两个壮汉正在互搏,其中一个身形健硕,肤色黝黑,手持利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但却额头染血满身是汗的苦苦支撑;而另一个则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手持两柄大斧,腮有虬髯,上身赤裸,胸前坦露着浓密的护胸毛,随着虎虎生风的两把大斧,不停的震颤。
淮阴县令朱熹如今正坐在高台中央,紧皱着眉头看着擂台中央的比武场景,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已经有些发白。
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紧张的不停吞咽口水的胖子,朱熹没有言语,又将目光转回了擂台之上。
怎么今日比武会变成这样了呢?
前文说过,秦天德策划的宋金每月一次的比武,是打着共同发财的旗号交由吉祥赌坊的老板鲍进负责的,而他的真正目的则是改变百姓心中惧怕金人的心理,同时提高县内百姓的身体素质。
为了防止泄密,完颜亮密访淮阴之时,他不但将府中容貌还说的过去的女眷全部转移,就连当时的师爷胡铨、县丞陆游、主簿周必大、县尉岳雷也一并撵到了城南的庄子里。
可是当他调回京城后,淮阴县令虽然是陆游,但真正掌权的却变成了真实身份见不得光的胡铨。
胡铨的心机手段,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赌场老板能够应付的了得,就是秦天德,也几度不查,被胡铨钻了空子,所以很快胡铨就从鲍进口中得到了秦天德与完颜亮商定的宋金比武的内幕——打假拳以及发财。
胡铨不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虽然不知道秦天德是如何说服金人的,不过他并不相信秦天德真的只是为了赚钱。
随着淮阴民风的日渐彪悍,随着宋金擂台赛宋人起初连胜后,县内百姓身上发生的变化,胡铨渐渐猜到了秦天德的用意,因此决定宋金每月擂台比武的场次从一场变成了九场。
鲍进只是一个生意人,宋金擂台比武的规矩改变,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因此他特意与金国方面负责擂台比武的金人商定,每月比武人选变成九人,胜负以总成绩来断定。
如此一来,不但能够增加时间、添设悬念、增加关注人数,最重要的是可以更为容易的操作比武,从而最大程度的赚钱。
等到赵鼎、张浚等朝中大佬一一被发配淮阴编管,陆游就更说不上话了,淮阴政务基本上被这些大佬垄断,经过这些人的商定来决断,而他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人不方便出面的发言人。
虽然他这个县令变成了空架子,不过他和周必大岳雷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秦二升迁为淮阴知县后,比武的规矩依旧没有改变,按照九场的团体赛延续了下来,可是由于事先鲍进与金国方面的负责人操控比武,所以两国之间的比武虽然精彩,但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伤亡,不像今日这么惨烈!
今日的比武刚开始,朱熹就发现了异常,因为鲍进突然跑来转达了金人方面的意思,金人要求此次上擂台的比武双方签下生死状。
宋金比武的意义,朱熹已经来到淮阴不久就知道了。
每月比武,鲍进都能赚到数目可观的银两,除了他应得的那份,其余都交给了县衙,那些原本是属于秦天德的,但秦天德却用这些银两来发展淮阴。
正是因为每月县衙都能收到大笔的银两,因此整个淮阴,不论是河堤的修筑还是筑桥铺路,还是灾年从外地购粮无偿救济百姓,亦或是丰年粮贱县衙出资平价购粮,都得到了有利的银两保证。
可以说地处宋金边境的淮阴,能够从残破不堪,百姓纷纷逃往的没落下县,发展到今日百姓丰衣足食,周围百信向往,对岸金兵不来骚扰的桃源之地,除了依靠秦天德在朝中给与淮阴的政策外,就是靠着这些银两了。
总之一句话,淮阴县衙从来不缺钱,从来不缺用之于民的银两!
因此凡是在淮阴待得时间较长的官吏,无不对秦天德敬佩有加,就连赵鼎张浚等人,面对秦天德损害士大夫利益、目无君主不得已对付他的时候,也只是想让秦天德交出手中朝权,然后外放为官,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他置于死地。
但是今天,这场擂台比武的味道发生了改变。
从第一场开始,朱熹就能够断定了,因为宋人被杀,死在金人的暗器之下。
宋金之间的仇恨如今还没有消散,几年前金人在宋境横行肆虐涂炭生灵的情境,还留在许多宋人的脑海中,因此围观的宋朝百姓除了大声咒骂金人卑鄙,居然使用暗器外,就只有替己方的比武选手加油,希望他能够斩杀金人,报仇雪恨。
从第二场开始,基本上双方的比武人选都携带了趁手的兵器,但是结果却与以往截然不同,出现了一边倒的场面。
前八场比武,宋人全败,阵亡七人,活下来的那一人本应参加第五场比武,但是被金人的狠戾所震慑,放弃了比武,在金人的耻笑声中,在宋人的怒斥声中,落荒而逃,只留下被鲜血染红的擂台。
如今是第九场比武,登上擂台的剑客叫做安寻夜,是淮阴县内较为出名的一家武馆的高徒,在九名参加比武的人选中,属于中上。
由于此次比武按照安排,应当是以宋人的获胜而告终,因此朱熹也没有特意安排出场顺序,只想着到了第九场的时候就应当已经确定胜负了。
哪知道如今场面居然发展到一边倒的地步,虽然今日比武肯定是败了,但安寻夜却担负起宋人荣誉的重要使命,总不能一场不胜被金人完胜了,那秦天德当年一力操持的宋金比武,还有什么意义?
脚步已经有些凌乱的安寻夜也知道自己身上突然背负的使命,可对方实在是太强了。他的体力不错,身形也算健壮,可跟对方比较起来就像是小鸡仔似的。
对方不但力大无穷,而且手中又是两把大斧。大斧是重兵器,若是硬碰安寻夜必定吃亏,可他想要通过游走来耗费对方体力,却发现对方的体力比他要好的多,而且他的轻身功夫也不是很好,只是凭借手中利剑,以命换命的打发勉强与对方周旋。
虽然淮河南岸的百姓疯狂的助威打气,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败局是迟早的,他今日恐怕也要交代在此地了。
秦天德到来的时候,围观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河中的擂台之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他也没有登上高台,只是让人将他托到树杈上,眯着眼睛关注着河中擂台上的情形。
“廷秀,怎么会变成这样?”秦天德只看了几眼,就发觉了异常,冲着树下问道。
杨万里匆匆找了一处高一点的地方,踮着脚尖看了眼,然后快速跑回树下,苦着脸摇了摇头:“下官也不知道,大人不如问一问朱大人。”
“三儿、崔蒙,头前开路,少爷我要上去看!”
秦天德不敢怠慢,因为他看出来擂台上比武的双方完全是性命相搏,最关键的是那个使剑的宋人处于下风。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利用死亡来刺激百姓,宋人被杀他不愿意看到,金人被杀他同样不愿意看到,因为他怕完颜亮因此而动怒,从而改变了擂台比武的性质。
但是当他在百姓的咒骂声中走上高台后,他才发觉,擂台比武的变化,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因为他不知听见一个人说及,之前比武的宋人全都被杀了。
“朱熹,发生什么事了?”
在古代,直呼一个人的姓名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一般也就只有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上,才能够说得过去。
因此当朱熹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本就心情大坏的他当即就腾然而起,可是看清来人后,脸上的愤怒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欢喜的神情:“姐夫,你怎么来了?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今日你抵达淮阴。
哎呀不说这个了,姐夫,你快看看,现在该怎么办?”
秦天德带出了陆游、周必大、秦二,秦二带出了朱熹、杨万里,在这样的传帮带下,每个人都对秦天德充满了信心,身上环绕着无数不可思议光环的秦天德,在这些人心中,仿佛成了不败的代名词,因此朱熹认定,秦天德一定能够解决眼前的变故!
刚听完了朱熹快速将生死状以及参加比武的八个宋人七死一逃,突然间擂台上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高台两侧的百姓齐齐发出了大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