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微风轻拂。
便带来了一丝初冬的凉意。
如今且说初识的宝玉、秦钟二人。
宝玉自见了秦钟的人品,心中似有所失,痴痴地发了半天呆,心底又冒出些奇怪的想法,暗自思忖着:
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
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
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
‘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
……
贾宝玉心里想些什么,他身前的“真宝玉”并不知道。
但一见他这副“呆雁”模样,楚郁就知道他是被颜值暴击,犯了花痴,估计这会子又感慨着自己是个“须眉浊物”了。
如果楚郁知道,这呆子已经把自己从“须眉浊物”进化到了“泥猪癞狗”和“粪窟泥沟”的话……他一定会被深深折服:
贾宝玉你真特喵是个人才!
在自嘲方面总是那么的匠心独具,有着那么刁钻独特的清奇见解!
他再一看秦钟,好嘛!
这货也在暗暗打量宝玉,两个小正太的信号对上了!
默默摇头,感慨了一番世风日下后,楚郁便把目光投向正在陪着凤姐和尤氏玩乐的秦可卿。
这几年他见秦可卿的次数也不少,但都是她到荣府那边或者宝玉过来玩才见到的,平时他的视线可穿不过荣府的墙。
而楚郁每次见到时秦可卿时,她的面色都很正常,就好比现在这般:
那副我见犹怜的精致面庞上挂着恬静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她的内心在想什么,仿佛家中一片祥和。
但楚郁知道,此时的宁府绝不像房中这般欢乐,表象之下肯定已经暗流涌动,原因就在今晚即将出场的焦大身上!
他看向矗立在不远处的天香楼,默默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转机的话,秦可卿的命运便已注定……
话说回来。
此时沉默无言的还有一个,秦钟。
他自见了宝玉相貌出众,举止不浮,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心中亦自思:
“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结,可知‘贫富’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
三人各自胡思乱想间。
桌上便只闻得凤姐、尤氏、秦氏等人的欢声笑语,还有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声。
忽然,宝玉就问起他读什么书。
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
两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发觉得亲近起来。
不一会儿,茶果摆了上来,宝玉便说:“我们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里坐着去,省的闹你们。”
于是两人进里间来喝茶。
秦氏一面张罗给凤姐摆酒果,一面忙又进来,叮嘱宝玉:
“宝叔,你侄儿年小,倘若说话不小心,你千万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理他。他虽腼腆,但性子倔强,不大随和,这是有的。”
只见宝玉这孩子笑着摆摆手,语气温和道:“你去罢,我知道了。”
接着秦氏又叮嘱了她弟弟一会儿,才去陪凤姐。
不过一会儿,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
宝玉只答应着,也无心在饮食上,只顾问秦钟近日家务等事。
秦钟便提到了:
“业师于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商量再请老师一事。
现在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也必须有一二知已为伴,时常大家讨论,才能进益。”
宝玉不待他说完,便回道:
“正是呢!我们家有个家塾,族中那些请不起老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有亲戚在内的,亦可跟随附读。
我因上年业师回家去了,现也荒废着。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且温习着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读书亦可。
只因家祖母说:一则家学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就暂且耽搁着。”
说着便兴奋道:
“如此说来,尊翁如今也为此事悬心。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敝塾中来,我亦相伴,彼此有益,岂不是好事?”
秦钟听了,心中亦是欣喜,笑道:
“家父前日在家提起请老师的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亲翁商议引荐,但因为这里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打扰。”
他顿了顿,便期待地说:
“宝叔若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废,又可以常相谈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
宝玉笑着拍了拍秦钟肩膀,自信道:“放心,放心!咱们回头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再禀明家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
可谓是:
【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
二人计议已定。
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出来看了一会儿凤姐等人玩牌。
算帐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几人约定后日吃这东道,大家就又聊了一会儿。
吃过晚饭。
因为天黑了,尤氏便说:“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去。”
媳妇们传话出去,半天才备好车,秦钟告辞起身。
尤氏便问派了谁去送。
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
尤氏、秦氏听了,都皱眉道:“偏要派他作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哪一个派不得?偏又惹他去。”
凤姐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这还了得了!”
尤氏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难道不知这焦大?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
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停顿片刻,亦是不满道:
“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吃酒。一吃醉了,无人不骂。
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权当一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
凤姐听了,眉头一挑:“我何尝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到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
说着,便问起家下众婆子:“我们的车可齐备了?”
底下众人都应道:“伺候齐了。”
凤姐便也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人送到大厅。
外边夜色沉沉。
宁府的大厅外,灯烛辉煌,映得台阶上一片明亮。众小厮们整齐地站在两侧,低头垂手,屏息凝神。
却有一阵粗犷的骂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只见焦大摇摇晃晃地从马厩那边走了过来,满脸通红,显然是醉得不轻。
……
欲知焦大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