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碎寒宵雨,忍听尽、哀鸿语。
血刃曾裁枷锁去,半襟残泪,十年孤旅,谁记登州女?
诏书忽赦流云路,却道天恩赦如许。
若问贞元何所据?一庭腥月,两朝刑具,犹刻恶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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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蜷缩在县衙地牢的角落里,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暗藏的薄刃。刀刃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像一道蜿蜒的蚯蚓,从铁锈斑驳的刀脊爬到她的虎口。
三日前,她就是用这柄割麦的镰刀,摸黑砍向鼾声如雷的韦阿大。
第一刀落在枕边时,刀刃磕到了床沿。韦阿大惊醒的刹那,她发狠扑上去,刀刃划过他的左耳,削下半片耳垂。混乱中,他的惨叫混着血腥味炸开,而她转身冲进雨幕,任凭泥水灌满草鞋。
“罪女阿云,谋杀亲夫未遂,依律当绞。”
堂审时,知县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锁,将她钉死在“恶逆”的罪名上。
她忽然笑出了声。
满堂愕然。
“大人容禀,”她昂头盯着梁上悬的“明镜高悬”匾,一字一顿,“民女与韦阿大无婚书,无拜堂,只因叔父收了他十贯铜钱,便逼我母丧未除便许人——”
惊堂木轰然砸下。
“放肆!父母之命即为礼法,岂容你狡辩!”
“还不速速招来!”
“好教大人知道,我幼时家父故去,只剩我娘抚养。”阿云眼眶发红但却掷地有声。
“只恨我那叔叔,将我卖与韦阿大为妻。未能为母服丧!”
“诡辩!你可招供”
“民女招供,我嫌夫陋且被卖作为妻,方才起了杀心!”
啪!知县大手落在堂桌上,随即指着阿云,对一旁拿着水火棍的差役吩咐
“且作收监,上报知州,月末问斩!”
宋熙宁元年,民女阿云弑其夫。
窗外的阳光洒在木方桌上,屋内摆设陈陋,但胜在一个干净。床上铺着一顶凉席和叠好的薄被。
“宿舍里的床呢?这是哪儿?完了完了,队长罚抄的条例还没写完呢!”一面白高大的年轻人,坐起身来一脸惊恐的,望着四周。猛然蹬地下床,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这,不是我!”年轻人望着手掌,发髻散乱着四处寻找着镜子。
赵恒揉着后脑勺的肿包爬起来,掌心触到夯土地面的冰凉,耳畔传来远处模糊的市井吆喝——分明是宋时口音的“炊饼”。他猛地掐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窗边铜镜映出张陌生面孔,粗布短打下的肌肉线条倒是与警校训练出的体魄相仿。他正待细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郎可算醒了,”灰衫老叟端着药碗碎步进来,“前日你验尸时晕在义庄,知县大人发了好大脾气……”
验尸?赵恒盯着自己指缝残留的朱砂痕迹——这是宋代仵作验伤时标记尸斑的惯用手法。
“我是谁?”他火急火燎的上前追问着
“你是赵恒啊?赵家独子,你怎地了?小郎虽家里就剩你一人,且振作起来!”
坏了!他这是穿回了古代,也不知是何年代。
“你来做甚?”赵恒询问着,脸上神色顿然严肃下来。
“还不是那晦气女阿云,杀了他夫,这大宋朝立国以来还未听过有如此毒妇。”老叟一脸嫌恶的冲着赵恒言道。
“今日是那毒妇复审。”老叟将一口浓痰吐到青石砖外的黄土上。
这才使得赵恒回想起案子,阿云案,宋朝名案之一,中国法制史的课程曾经有所介绍。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来叫小郎,堂上复审,须有仵作验尸格目”
他一把攥住老叟手腕:“阿云的案子开始复审了?”
“嘘!”老叟药碗险些打翻,“莫提那晦气名字!通判大人今早从青州调来,午时三刻便要升堂……”
檐角铁马骤响,赵恒瞥见镜中自己倒竖的汗毛。床底露出一角染血的麻布,展开是半幅验尸格目,蝇头小楷记载着致命疑点:韦阿大颈侧刀口深两寸三分,而阿云缴获的镰刀刃宽仅一寸七分。
雨前的闷雷滚过天际,他将麻布塞进怀中。十米外县衙的鼓声,像极了警校晨跑的计时器在催命。
“小郎,你跑慢些等等我……”老叟远处呼喊着,大喘气的跑着。
赵恒逆着上街的乡民冲向县衙,怀中麻布烙铁般灼着胸口。青州通判的轿辇正停在石狮旁,轿帘一掀,走出一位微胖美髯的中年男子走入县衙。
县衙口,正焚烧纸钱请求上天辩奸
“通判大人!阿云案有勘误!”赵恒在几十米开外,高声大呼。引得周围胥吏侧目。
“你疯了?拉下去,快快!别让他在这信口开河”一旁的刑房捕头立即吩咐道。
那通判闻声回首,腰间金鱼袋随动作晃出一道弧光。
“竖子妄言!”知县自屏风后闪出,额角青筋暴起,“验尸格目早已封存,哪来的勘误?”
吕通判抬手止住知县,目光掠过赵恒手中麻布。他忽地抚须大笑:“后生可畏,且呈证来。”
赵恒疾步上前,却在石阶第三级踩到颗圆润玉珠——分明是方才吕通判金鱼袋坠落的佩饰。他踉跄跌倒的刹那,麻布被疾风卷向火盆,焦糊味裹着残页腾起。
“罪证焚毁,依律当杖。”吕通判叹息间,衙役已按住赵恒双臂。他俯身拾起半片未燃尽的麻布,对着日光眯眼念道:“…刃宽一寸七分?巧得很,本官今晨复验凶器,量得两寸整。”
“大人!此案必有内情,我大宋律法齐明,如何能冤死一个尚处二八的女子”赵恒站直抱拳言道,闷湿的夏风穿堂而过带起了赵恒耳旁的鬓发。
“你这厮,愈发无法无天。见官不拜,你要如何?你来做主审昂!”一旁的面黑知县大声呵斥,挥手就要让衙役押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昭昭皇宋,竟无一人有眼。”赵恒被衙役拖走,竟然当场大笑起来,众人骇然。
吕通判眯起眼来,面庞的美髯随着粗重的喘气飘起活像一条小龙。
“等等,你且言道无一人有眼。你却是何金睛啊?”
“金睛在此!”
“血衣右衽刀口上挑,而阿云身高四尺八寸——”赵衡以铜钱为尺,抵住知县喉头模拟劈砍,“她挥镰自下而上,伤口该是下深上浅!”
“来人,将当日韦阿大血衣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