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大人,韦阿大血衣上与仵作所言相符”一小吏慌张跑进衙堂将血衣呈上来。
“大人,核验该在堂下。此处众说纷纭,恐使城中谣言四起!”知县黑黢黢的面庞上的两条眉毛扭成了麻花。
“让开。“吕通判他竟以帕裹手亲自翻检。当指尖触到右衽裂口时,美髯猛地一颤——那道刀痕果如赵衡所言,自锁骨斜劈而上,恰是四尺八寸者挥镰的极限角度。
堂柱日晷的阴影将将压在午时三刻,吕通判突然解下獬豸补服覆于血衣:“传《嘉祐验尸格》第三式。“
满堂哗然。这是太宗朝为防冤狱定下的绝律:凡六品以上官袍尸,需当堂重验。
“取量刃尺来。“吕通判恍若未觉,将赵衡所呈残破尸格展于案头,“《刑统》载刃伤核验法,需以凶器比照创口最深处——“
话音戛然而止。验尸格目上显示韦阿大颈伤深二寸三分,而吕通判晨间复验的“凶镰“刃宽足两寸,本应完全覆盖创面。可当他将镰刀压向血衣裂口,刀刃竟短了半寸有余。
“这是......“吕通判瞳孔骤缩。他分明记得晨时量刃,那镰刀在青州官秤上确是两寸整。
赵恒突然抓起堂前铜盆,将午时烈日反射于镰刀——刃面在强光下竟泛起鱼鳞纹,这是宋代铁匠补刃的痕迹!
“好个移花接木!“吕通判美髯怒张,“来人!速封存青州带来的官秤!“
“《刑统疏议》载,凡自首减等者,需凶器、尸格、供状三契合一。”吕通判刀裁般的声音落下,“登州所呈镰刀与尸伤差三分,依律当发回重检。”
“通判大人,不可!若发回重审朝廷威严何在?”
“该当如何就如何,我皇宋律法严明,岂容枉死!”
吕通判挥挥衣袍,冲着知县怒言道,随即便摆手唤赵恒上前,将手中量尺交还与他。
“你名唤何?”
“禀大人,赵恒”
“你上公堂,会见本官为何不跪!”
赵恒不退反进,右手指向公堂梁柱上镌刻的《刑统》选段:“《宋刑统·职制律》有载,凡检复之吏,当堂呈证,可立而不跪——大人请看,这第七十二款墨迹未干,怕是知县老爷上月才命人新漆!”
吕通判顺着指尖望去,果真见“检复免跪”四字漆色鲜亮。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翘——此条实为真宗朝旧规,因仵作常需当场比划尸伤,特准站立陈情,但地方官多视其为虚文。
眼前这少年竟熟稔至此,倒叫他想起初入刑部时背烂《刑统》的自己。
“罢了,你既言起此事有误,我命你全权负责此事,查不出,你便是包庇命犯,你且等着入狱”
赵恒抱拳施礼,沉声言是。
“本官吕公绰,出自莱州吕氏。与诸位皆是同乡,今日我在此言道,必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吕公绰抚着颔下美髯,一双单眼的眼神有些许沉寂,随后义正言辞道。
赵恒出了县衙,只见门口灰衫老仆站在石狮子下来回踱步,神色焦急,见着赵恒方才松下心神。
“赵小郎,你此去可急煞老叟!”老仆的脸上沟壑纵横,被时间刻满了印记。
“不妨事,你且说来我是谁,前日撞了头,脑子不好用了!”赵恒拍了拍头,神色萧然。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且先去看郎中。”
“你且说来,我无碍。不要徒耗钱财。”
“你自幼丧母性情孤僻,你父赵仵作,乃是我的上司,对我关照有加。病终前托我照看你……我姓张旁人都唤我张大头。”
这怕是回不去了。赵恒心中想着,便又询问起老叟时代情况,老叟只言“官家圣明,大宋风华”云云。
我还只是学生,这查案从何言起?
卷宗!
一念至此,赵恒便沉声询问着老叟卷宗位于何处——架阁库。
“张叔,你且回家歇息,通判大人命我查案。”
“小郎,那些大人可都是吃人的!”老仆紧紧抓住赵恒的臂膀,小声且肯定的说道。
“可那有一条人命啊!”
“小郎,此案非同寻常,你类你父,这韦阿大……我也不劝你了,你切莫小心!”老仆叹口气松开赵恒臂膀缓慢的向着县衙西边走去。
发霉阴湿的气息充斥着鼻腔,正是晌午,库中却昏暗的紧。木架子上的案宗有些已经积起一层薄灰。
入了县衙架阁库,赵恒便着手寻起卷宗。
熙宁元年六月初二韦庄弑夫案。
卷宗上所言,阿云五月初八嫁与韦阿大,其母于四月二十病卒,依照宋朝婚娶惯例,如何能嫁人?
韦阿大受刃伤后,被同村乡民于田地里发现抬回医馆尚有呼吸。
依据阿云供述,韦阿大是在卧房中酣睡时行凶,惊醒后她逃离现场跑至屋外。
韦阿大怎会出现在两里外的田地中。
此案疑点重重,草草收监判决,一条人命就没了!
赵恒心念至此,便出了库门。奔向刑房。
“呵!赵小郎,你可真是包老爷,开封府都该让你统辖”刑房门前的捕头,出言讽刺道,趾高气昂的摩挲着腰间制式长刀。
“我既奉通判大人命,来研判分析,此案已然成了通天大案,破不了,大人!待来日御史台核验,你也将与我共同下大狱。”赵恒扯扯嘴角,冲着刑房捕头扬了扬头。
捕头愕然,这……这你查案为何还要连带着我?这年轻意气着实可怕!你清高,你是少年英雄。重重的叹口气,眼神幽幽的看着赵恒。
“当日是何人,缉查此案?”
“自然是我跟随县尉大人!”
“为何怀疑阿云?”
“当日我与县尉大人,到达韦阿大陈尸处,她神色有异。话语间尽显遮掩”捕头摸着下巴处的胡须,眯起小眼,倒显得像是一名神捕,酒糟鼻头红彤彤的。
太阳打在身上湿热的空气闷的人喘不过气,赵恒前跨一步与捕头同站在刑房屋檐下。
杀夫案,自是要最先怀疑其妻。但为何尸体上的刀伤与凶器大小不一?
“韦阿大,尸陈何处?还请捕头带路!”
“小子,我姓黄名鹤。”黄鹤砸吧砸吧嘴,闷声言语。
“黄鹤,好名字!大人你可抽旱烟?”
“旱烟?那玩意呛死人,也就青华坊的好酒我才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