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被乌云遮蔽,带着几丝清爽的凉风渐起,赵恒与捕头一同迈进了停尸房的大门。
尚未进房,一股恶臭便钻入鼻腔,淹的人喘不过气。沿着周遭撒着雄黄粉,防止蚁鼠啮咬尸首。
“这韦阿大,死去已有五日。周遭已然有溃败迹象,你年纪尚小,莫要害怕”捕头用白麻布捂住红彤彤的酒糟鼻,声音闷闷的说道。
呵!我怎么会怕,在警校法医课上,大体老师可没白教我。
赵恒伸手将盖在韦阿大身上的单子掀掉。
呕!这人怎会狰狞丑陋到如此。赵恒强忍住胃中翻腾,细细查体。
捕头拍拍赵恒的肩膀,扇了扇浓郁的尸臭味“你莫要忍着,这韦阿大原本就丑陋,死后更是狰狞几分,寻常老手尚且无法忍受。”
“无妨……”赵恒言罢,便着手检查尸体头颅。
头颅无钝器伤,口鼻尚且干净。
不对!死者为何将舌头外吐?
“黄队……咳咳咳,大人可否寻只活鸡与鸡子?”
“活鸡?你要活鸡做甚?”
“大人,这胃中是否有毒物尚且未知,就算知晓也未必是生前中毒,民间所传银针测毒,只能测几种毒药。”
俄顷,黄鹤将一只黄棕色的公鸡捉来,公鸡还扑腾着翅膀,浑然不知接下来的命运。
赵恒掐住鸡喙,将韦阿大胃中刮出的黏液抹入鸡喉。黄捕头下意识按住刀柄,酒糟鼻在尸臭与鸡粪味间涨得发紫。
一刻钟过去,公鸡变得废恹恹的,但红艳艳的鸡冠耸立着,像是并无半分中毒迹象。
赵恒将鸡子打在碗中,蛋黄分离,将刺入肝脏的银簪静置在碗中。
半柱香的时间,碗中蛋清变性,生成白色絮状物。
怪了!此人中毒又兼中刀,凶手为何要如此麻烦?
赵恒抛下思绪,手上的动作不减,生分却井井有条。
死者共中三刀,左耳一刀,大臂一刀,最后是颈间一刀。
死者死于颈间利刃伤,可原主此前验尸,伤口尺寸与阿云案的镰刀并不相符。这可耐人寻味了!
赵恒细细观察着致命伤,伤口皮肉外翻,周边发红,这代表着死者是在生前中此刀。
赵恒拿起拨子,剥开伤口。发黑腐涨的刃口内部却整齐,宛若刀切豆腐。
人死后肌肉失去活性方才有如此伤口,所以第一刀并未要了,韦阿大的姓命。
是有人用毒药加上补刀!此人是死于第二凶手。
“大人,韦阿大并非死于阿云之手,其后还另有其人!”
“他奶奶,这一个人咋能招惹如此多的仇家。”黄鹤骂骂咧咧,显然是不满,韦阿大给他招致如此之多的麻烦事。
“大人,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更何况一个姑娘父母双亡……”赵恒眉头紧皱,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却不再言语。
“小子,是条汉子……”黄鹤的眼神中多了几抹钦佩,又带了几分嘲弄,“可这衙堂如此多的案件你如何管的过来。”
轰隆!门外惊雷炸起,雨丝密密麻麻,大风卷着雨丝打在赵恒的面庞,两人静默远远的看着衙役将院中物件搭上篷布。
“打雷了……”赵恒小声呢喃。
此时,堂院后房,县尉正与面黑知县商讨着今日之事,县尉来回在屋中踱步,端起绵密茶沫的茶碗,吸溜一口。
“你急什么!”知县细细品味着茶中余香。
“大人,如何不急啊!此案已然递到许知州处,整个京东西路都等着呢!”
“现在眼下不正在查?”
“大人,那小子乳臭未干,怎能查出,还不速速结案,减少是非。”
知县重重将茶盏砸在方木桌子上,淡然言之“亏你还是司马相公坐下学生,难怪讲你放置如此下县做县尉!”
“大人,下官不解。”
“当今朝中何人最出格?”
“自是拗相公,王介甫。”
“此案不管结果如何,必成为大案,朝堂之上。王介甫必将趁此案,改革律法。”
知县指尖蘸了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两道并行的水痕:“这一道,是司马相公的礼法纲常;那一道,是王介甫的律令新政。你我脚下踩的,可是第三道——”
水痕忽被他横掌抹成混沌一片,“登州港每岁三十万石私盐的漕道!”
县尉膝头一软,官袍扫翻了茶盏:“大人的意思是……”
“王介甫要改律法,便由他去改。”知县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案牍,赫然是阿云叔父画押的婚书。
“可若这案子牵扯出庆历八年的陈盐旧账,你说官家是顾得上议新法,还是先查查当年经手盐政的?”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案牍末尾的署名——赫然是当今有名的相公吕惠卿!
县尉汗透重衫,当年吕惠卿任京东路安抚使时,正是这面黑知县在登州有司经办盐引。
知县将婚书凑近烛火,“待许知州搬出《刑统》自首减等之条,本官自会派人‘失手’焚毁婚书。到那时——”
火苗舔上“吕惠卿核验”的朱砂印,他下的笑意比雷光更森然,“满朝争的便不是一村妇生死,而是哪位相公敢替咱们吕相公扛下这私盐的泼天罪过!”
“动了咱们的糕点,他吕惠卿的手伸的有点长了,哼!”面黑知县冷哼一声。
夏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到了傍晚,已然停息。赵恒走在城中石板路上,道旁三三两两的摊贩正赶忙收拾摊子。
顺着早上来的路,回到了最开始的小屋。
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两眼一抹黑。今日太过莽撞,幸得原主身为仵作交友不多。
赵恒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湿气扑面而来。晨间仓促未及细看,此刻夕阳斜照,方见梁柱上密布刀斧砍痕——三年前那场“暴病而亡”的大火,怕是从此处燃起。
灶台积灰中忽有反光,他蹲身拂拭,竟摸出半枚焦黑的警校徽章!不锈钢材质在宋代绝无可能,徽章边缘还刻着“jt2023”——这正是他穿越前别在常服上的警号。
唉!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罢了,能混一天是一天,这警号全当作一场梦罢了。
不行,先把记得的知识撰写下来。
赵恒即刻便在简陋的小屋里找起了笔纸。可惜,原主屋内甚是简陋,又怎会有笔墨纸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