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胥突然将发船的时间提前,扬州沧澜江码头开始忙碌起来。
烈日下,麻袋垒成的小山正被赤膊汉子们扛上漕船。糙米簌簌从补丁麻袋里漏出,在跳板积成黄白碎屑,汗酸味混着稻壳的土腥在湿热空气里蒸腾。
沈砚站在江边茶楼窗边,看着忙碌的码头,以及不断从周家米仓被运出的糙米,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看样子周家上钩了。”
沈砚心情大好,独自一人在茶楼坐到申时才返回家中。
刚进入阁楼,便看到兄长高兴地在原地踱步,“兄长,何事如此高兴?”
沈钧拉住沈砚的胳膊,将他拽到桌前按在椅子上,又给他倒了杯茶,激动的开口:“二郎你是怎么做到的?方才申伯来报,先前不愿意卖给我们粮的,都找上门了,并且还按之前协商的价格。”
突然被这么一问,沈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他和农户们的约定,至少要等到周家倒台,这些农户才会把新米卖给沈家的,现在还远远不到时间啊。
“兄长,农户们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沈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因?”
沈钧思索片说道:“好像是因为周家不要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逼得周家放弃针对我们?”
沈砚露出尴尬的笑容,周家突然改主意,恐怕和自己没有关系。
不对!
沈砚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周家今日突然开始将新米装船,很显然是定下了发船的时间。
“兄长你先坐下。”
沈砚露出笑容,等沈钧坐下后,说道:“恐怕周家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加速我沈家的灭亡。”
“二郎此话何意?”
“兄长,你还记不记得我让你将我们沈家要应征开中榜文的消息散播出去?”
“可这,又和周家有何关系?”
沈钧一时之间并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沈砚也不着急,耐心的解释起来:“周家在知道我们也要应征开中榜文后,一定作出了应对策略,恐怕我们沈家米,边镇不会收。”
沈钧手指骤然收紧,瓷杯在掌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缓缓抬头,眼底映着窗外压城的黑云,“周家……是要将沈家逼上绝路?”
“没错。”
沈砚看向窗外,说道:“周胥真的好算计。”
“那我们当如何?”
看到沈砚一脸淡定,沈钧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兄长,既然周家不再针对,那我们照常收粮便可。”
沈钧有些不理解的看向沈砚,许久,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虑,“那我们不是正中周家下怀吗?”
“兄长放心吧,尽管去收粮便可,其他的,我自会想办法。”
沈砚眼睛微眯,周家突然放开针对,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也没想到,自己布下针对周侍郎的局,竟然无意中解决了沈家购米的难题。
他的目标一直都不是周家,或者说,周家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前台角色,他一直想要扳倒的,正是周家的靠山,户部侍郎周世昌。
他提出应征开中榜文,并且借王志的口,让周家知道自己的发船时间。
便是利用周胥对自己的恨意,只要有恨意,便会针对。
他要的就是周家发船的时间,和陆光祖达到扬州的时间一致。
不过这些算计,他并不打算现在告知自己的兄长。
兄长事事为他考虑,他自然也不能自私。
这种阴暗的东西,他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了,他希望兄长可以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
兄弟俩相视一笑,没有过多的话语,他们对彼此都绝对信任。
“沈公子回来了吗?”
门外传来曹蟒的声音。
“曹将军,二郎已经回来了。”
沈钧取出一个茶杯,倒满茶水,放在茶桌靠近门口的位置,“二郎,曹将军可能找你有急事,已经来好几次了,你们聊。”
曹蟒冲着沈钧点头示意后,走进房间,自觉地坐在沈砚对面,“沈公子,有消息了。”
“两淮巡盐御史带着盐丁正在来的路上,应该两日后到达。”
“漕运总督应该三日后也可到达。”
“好!”
沈砚激动的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终于来了,就等他们呢!”
对于巡盐御史和漕运总督的抵达时间,沈砚并不意外。
这一切都是他的精心算计。
从他将血尸悬于州府衙门开始,他便算好了各方势力抵达扬州的时间。
沈砚手指摩擦着茶杯,心中对老师的门生们多了几分肯定,“看来他们真的有在将事情闹大,算得上合格的盟友。”
“对了,曹将军。”
沈砚收回心绪看向曹蟒,“粮船准备的如何了?”
“沈公子,都准备好了。”
曹蟒放下茶杯,猛然站起身,郑重道:“三百六十艘‘千料’粮船,明日便可抵达渡口。”
“好,明日开始,将我们准备好的糙米运往码头,准备装船。”
“沈公子放心,我已经给漕帮兄弟们交代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曹将军辛苦了。”
沈砚打量着这几日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曹蟒,突然意味深长的问道:“曹将军,我们要做的事,可能会得罪很多人,曹将军当真不怕受牵连吗?”
并不是他有意试探曹蟒,实在是曹蟒这段时日的表现,有点太奇怪了。
虽然曹蟒说是受戚继光的命令保护自己,可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保护的范畴了。
曹蟒咧嘴一笑,指尖划过胸前那道狰狞旧疤,“我当年因为文官弹劾,被摘了顶戴也没眨过眼——沈公子且放手去做!”
“嗯,曹将军先去休息吧。”
看着曹蟒远去的背影,沈砚总感觉他身上还有别的秘密,身份也绝不是他已经知道的那么简单,但却如何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沈砚,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七月的扬州天气变化很快,中午的时候还是烈阳高悬,此刻竟黑云压城。
这恰似他的棋局——烈日当空时布子,云涌风起时收网,待惊雷炸响之日,便是周家楼倾之时。
“现在万事俱备,东风已至,就等三日后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