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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宫里又死了一个孩子。

准确地说是死了一个胎儿,因为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最近这两年,宫里都没什么孩子出生。要么就是生下来后,没多久就夭折了。

原因各种各样,有的是因为走路摔跤,有的是因为心情郁结,有的是因为体质虚弱……

最近没了孩子的是灵毓宫的袁婕妤。

听说她怀了身孕而不自知,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得下体流血,才知道孩子没了。

皇上慕容宇为此很生气,觉得袁婕妤真是不谨慎。

怎么连自己怀了龙嗣都不知道?

先帝在位时就是子嗣不多,慕容宇不想看到自己也是这样。

袁婕妤在灵毓宫都快哭晕过去了。

她还未出小月子,身子不方便不能伺候皇上,脸色看着也很憔悴。

皇上慕容宇来看过一次,说了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毕竟除了袁婕妤,后宫里还有很多年轻窈窕且没有生育过的女子等着皇上一时兴起的宠幸。

灵毓宫院中的枝条被沉甸甸的雪压弯了。

伏在床上啜泣的袁婕妤蜷缩着身子,背躬得像负雪枝条一样弯。

“娘娘莫伤心,还年轻着呢,以后有机会。”宫女在床边轻声安慰。

可袁婕妤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和背部依旧在微微颤动。

她还很年轻,十六岁进宫,熬了两年,现在也才十八。

但之前那寂寞的两年熬得并不容易,近来终于等到皇上的宠幸,自己又怀了身孕,想着下半辈子在宫中也能有个倚仗了。

在月事还没推迟的时候,她就有直觉自己怀孕了。

可她不敢说。

因为在宫中待了两年,她没见到一个孩子平安出生活下来。

宫中暗流汹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直有种危机感。

袁婕妤打算先想办法瞒住前三个月,连太医来请脉时,都被她设法推脱了。

可是她居然连前三个月都没保住,孩子稀里糊涂地就没了。

她明明吃每一口东西前都会拿银钗试一下的,可还是出了问题。

所有人都宽慰她,跟她说以后还有机会,她还年轻。

可袁婕妤哭的不只是这个化成血水的胎儿,而是哭,她今后若再怀孕,之后的每一胎都会是同样的下场。

因为她不够聪明,在宫中也没有势力,根本斗不过下手的人,甚至连那个人是谁,怎么做的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驾到——”

殿外内侍高亮的禀报声响起,将枝条上的积雪都惊落了一些。

宫女扶着眼睛红红的袁婕妤坐起,走到殿门口恭迎皇后。

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个心慈公道的。

后宫中不管谁受了委屈遭了难,皇后娘娘都会亲自去看望一番,还会提点宫人们不可捧高踩低,不得刁难落魄的主子们。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袁婕妤屈身行礼。

身子还未全低下去就被皇后伸手止住了。

皇后神色忧虑,眸中尽是关切:“袁婕妤不必多礼。身子还未好全,怎么穿得这般单薄?”

“殿内炭火都要点上,若是冻着身子便不好了。”

皇后娘娘这时候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时就像家中的长姐一般温柔呵护,还命人去仪凤宫取额外的金丝炭来灵毓宫。

袁婕妤听得垂下眼泪:“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无用,没保住孩子。”

皇后握住袁婕妤的手,安抚地拍着:

“别说傻话,能怀上就是有用的,只不过和这个孩子缘分未到罢了。你现在别想太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得把自己先养好,才能想下一步。”

炭火烤得屋内暖烘烘的,皇后还把一个镀金嵌珠的手炉塞进袁婕妤手里。

袁婕妤觉得手上和心里都是暖的,她擦着眼泪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真好。”

……

明惠宫。

王内侍今日带着一道圣旨来了这寂寥已久的院子。

他一进院子,全身一个哆嗦,觉得这院子格外冷。

裴姝从粗壮的槐树干后绕出,一身灰色的冬袄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

王内侍心中咯噔一下。

裴姝这么多年在这个冷僻的小院里,穿着这般灰不拉几的衣裳,面容却依旧姣好,美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王内侍躬身问:“裴婕妤,老奴奉陛下之命来传旨,不知越王殿下可在?”

裴姝让冬月把慕容棣从殿内叫了出来。

慕容棣身上的衣服有点皱,神色看着也有点不清醒,好像刚从榻上爬起来:

“王内侍,父皇可是有旨意给我……本王。”

“正是,老奴来传圣上旨意。”

王内侍脸上笑容不变,双手展开明黄的绢帛高声宣读。

他声音又长又亮,每个字都穿过寒风流入在场之人的耳内:

“……昔岁岭南之地,风调雨顺,物产丰饶,朕心甚慰。

今特遣越王巡其岭南封地,广布君恩,使岭南百姓知天子仁德,官吏明君主之威严。越王此行,务必详察民情,广纳民意,以安民心,以固国本……

钦此!”

慕容棣还没听完圣旨,就一屁股跌坐在还未化开的积雪上,紧张地问道:

“王内侍,父皇要我去岭南巡视封地?岭、岭南那么远……”

王内侍看着慕容棣这模样心里也直摇头,但还是弯腰将圣旨递到慕容棣手上:

“皇上是看重越王殿下才下旨的,而且此行有禁卫军相护,殿下不必惊慌。”

慕容棣紧紧攥着圣旨,牙齿咬得唇色发白:

“是、是。”

裴姝也扑到儿子身边,慌张道:“怎么突然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王内侍不再久留,宣完旨就该回去复命了。

冬月送王内侍等人走出明惠宫,目送着人走远了,扭头小声叫:

“走了走了,人走远啦!”

地上缩着的母子俩骨碌爬起来,抹掉了眼角的泪,拍掉身上的雪。

两人走进殿内,慕容棣拿着圣旨看了又看,恍若在梦中:

“母妃,我能离开长安了。”

虽然这次只是被派去巡视,之后要回京复命,但他确确实实能出去了!

之前母妃说会想办法让他离开,没想到这么快。

裴姝笑了一下:“秦蓉办事向来爽快。”

慕容棣好奇:“母妃给了淑妃什么好处?”

裴姝指着院子角落:“给了她一壶陈年槐花酒。”

慕容棣:“就这个?”

裴姝:“就这个。”

裴姝说慕容棣年纪尚小,不宜饮酒,慕容棣还没尝过裴姝酿的槐花酒。

“母妃酿的槐花酒很好喝么?”

“嗯,很好喝。”

……

瑶华宫。

梅花开得正艳,探入窗沿,自成一幅画。

淑妃拿着一壶温酒,在窗边榻上倒了一杯又一杯。

槐花香在舌尖绽放,随着酒液缓缓入喉。

练完枪法的宁安回到殿内,鼻尖冻得红红的:

“母妃在喝什么?好香。”

淑妃脸上带着两抹微醺的红晕,招手让女儿过来:

“娘得了好酒,分你尝一口。”

宁安坚定地拒绝:“母妃,太医说我还小,不宜饮酒。”

淑妃倒了小半杯递给女儿:

“统共就这么一壶,错过可就没了。”

宁安马上就接了杯子:“哦,那我尝尝。”

一小口酒吞下去,一点也不辣喉咙,全身都暖起来。

“真是好酒呀。”宁安捧着杯子一点点啜饮,眼睛都眯起来了。

像一只贪杯的小懒猫。

淑妃看着女儿捧杯子的样子,笑得更欢了,连眼角都笑湿了。

当然是好酒了。

否则,当年表哥怎么会那么小气地藏起来?

她十几年就想喝,今日才终于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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