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裹挟着咸腥的金属粉末漫过断崖，林秋白站在废弃灯塔顶端，凝视着掌心缓慢增殖的晶簇。
那些暗金色的棘刺在皮下蜿蜒生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齿轮啮合般的细响——不是机械的冰冷，更像是古老生物鳞片摩擦的窸窣。
他抬起手，在晨光中端详着掌心的纹路。暗金色的菌丝如同古老的血管，在他皮肤下缓缓流动。这异变始于先前，在他触碰到那具沉睡在灰烬城地下的青铜雕像时。
当时他只觉得指尖一阵酥麻，待回过神来，那些纹路就已经蔓延到了手腕。
“是往生渡的引魂舟。”沙哑的女声从锈蚀的旋梯传来。
薇拉倚着布满铜绿的栏杆，琥珀义眼被暗金菌丝占据。
她风衣下摆渗出荧蓝液体，每滴落在地都会催生出齿轮状的真菌。
林秋白注意到她握着半截燧发枪的手——皮肤下不再是机械轴承，而是与自身相似的暗金纹路。
“你也感染了？”林秋白皱眉问道。
薇拉没有回答，只是用枪管指向远处漂浮的菌丝茧房。
茧壳上浮现出永寂海岸的星轨投影，某个闪烁的红点正沿着海岸线向灰烬城移动。
正午时分，两人追踪红点来到被称作“永雾之喉“的峡湾。
黑色海水撞击着犬牙交错的骨礁，那些苍白礁石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当浪涌灌入便发出类似骨笛的呜咽。
薇拉用枪管拨开一具半埋沙中的蒸汽机甲残骸：“十七年前肃清协议执行地。林氏第三子在这里处决了七百名星轨观测者。”
残骸胸甲内侧的铭文让林秋白瞳孔收缩——那竟是他幼年临摹过的诗句：“齿轮咬合时，血肉皆为虚妄。”
暗金纹路突然灼烧，记忆如毒藤撕裂意识：母亲握着他的手在诗句旁批注，墨水里漂浮着微型神经索。
还未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薇拉突然拽着他扑向岩缝。
十二艘挂着人皮帆的独木舟冲破迷雾，船首像竟是活体改造的产物——渡鸦头颅嫁接在女童躯干上，机械声带吟诵着往生渡的箴言：“奉荒原之母诏令，迎第七子归位……”
为首的引魂舟靠岸时，林秋白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船板缝隙渗出的不是海水，而是混杂着脑髓液的地脉菌丝。
当摆渡人掀开斗篷时，他看到了自己——或者说，某个与他容貌相同的存在，左眼嵌着母亲的红宝石怀表。
“兄长。”那人微笑时嘴角裂至耳根，“母亲在永雾祭坛等你。”
穿过骨礁深处的裂隙，潮湿的甬道尽头豁然开朗。直径千米的球形洞穴中央，悬浮着由神经索编织的巨茧。
茧壳表面流淌着暗金纹路，每次脉动都让洞穴震颤——那纹路与林秋白身上的图腾完全一致。
“欢迎回家。”母亲的声音从茧内传来。林秋白浑身血液凝固，这不是记忆中的温柔语调，而是无数齿轮咬合的混响。
薇拉的燧发枪突然调转枪口。她的义眼渗出菌丝：“进去……或者我替你选择……”
茧内的景象击碎了所有认知。数百具林秋白的克隆体被神经索吊在半空，他们的皮肤下蠕动着地脉菌丝，胸腔裂口处生长着齿轮状脏器。
中央祭坛上，真正的母亲早已与菌丝共生——她的下半身化作神经索丛林，手中却握着林秋白幼年最珍视的银梭。
“你始终是最完美的媒介。”母亲的发梢垂落菌丝，“从你诞生那日起，灰烬城就注定成为荒原之母复苏的温床……”
暗金纹路突然暴走。林秋白看到自己七岁那年的真相：母亲将银梭刺入他后颈时，植入的不是星轨芯片，而是荒原之母的原始菌株。所有“影焰”的晋升，不过是菌丝逐步接管肉体的过程。
“杀了我……”薇拉突然扣动扳机，子弹却穿透自己的太阳穴，“他们在用我的意识……锚定……”
地脉菌丝如潮水退去时，洞穴穹顶裂开星光。往生渡的摆渡人站在祭坛边缘，手中的骨笛竟是用林氏先祖的脊椎雕成。
“这是初代观测者的遗诏。”他递来一卷浸泡在脑髓液中的皮质文书，“他们用三百年时间，将忏悔刻在了地脉核心……”
泛黄的皮卷展开时，暗金纹路在林秋白周身沸腾。文字不是书写而成，而是无数微型齿轮在皮质间咬合出的立体投影：
**“吾等愚行，妄以星轨囚神。今血肉化菌，方知荒原之母乃地脉本相。后世子孙当碎祭坛，焚遗诏，纵神归虚……”**
母亲的尖啸震落岩壁。她的菌丝躯体疯狂增殖，将克隆体们绞成血肉燃料。
林秋白握紧银梭刺入祭坛，暗金血液与皮质文书产生共鸣——那些齿轮文字突然活化，在地面拼凑出灰烬城的毁灭倒计时。
“你不敢……”母亲的声带迸出齿轮碎片，“毁了祭坛，艾琳的茧房也会崩塌……”
黎明前的海岸线泛起血光。林秋白站在骨礁最高处，手中握着引魂舟的颅骨舵轮。
暗金纹路已侵蚀全身，皮肤下的齿轮声与地脉共振达到某种诡异的和谐。
薇拉的残躯倚在礁石旁，菌丝正从她的眼眶钻出：“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从来不是执棋者……”
灰烬城方向传来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星轨罗盘在云层中解体，地脉菌丝如瀑布倒灌入海。
当林秋白将银梭刺入自己心脏时，荒原之母的呓语突然变得清晰：
“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囚笼……”
暗金血液喷溅成雾，在海面凝结出初代观测者跪拜的虚影。
林秋白在意识消散前终于明悟——所谓“影焰”不过是荒原之母被囚禁时溢出的悲鸣。而灰烬城历代观测者皆是维持这场永恒囚禁的狱卒。
“该醒了……”往生渡的摆渡人拾起染血的皮质文书，“七百年的谎言……”
海雾吞没最后的光亮时，艾琳的茧房在深海绽放。暗金菌丝如彼岸花铺满海床，而灰烬城的钟声再也没有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