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第19章 斗诗

作者:辛逍遥 分类:女生 更新时间:2025-02-19 10: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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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楼阁子里,杜仰熙正在被人包扎伤口。

柴安叹气:“杜郎君好莽撞!我那位刘世伯并非寻常富商,他的商号遍布大宋京师与各州县,纵是朝中朱紫之贵,很多也曾受他资助,私下里往来不绝!把人得罪狠了,他打折你的手,你还怎么去考试?”

杜仰熙笑道:“我知。”

“知道?那你还敢公然奚落他!”

“柴郎君是明知故问!我要不在他家大门提上那几个字,叫全汴京的人都亲眼目睹,知道他刘家抢婚不成,恼羞成怒。那先前柴郎君就不是来救人,而是要为我收尸啦!这小小皮肉之苦,我还受得起!”

柴安笑了起来:“果然如此。不过杜郎君,我那世伯的女儿虽不比月中嫦娥,也是品貌端正,又有刘家大笔资财为奁,何不顺水推舟成了美事,莫非你家中已有贤妻?”

“不,我尚未娶妻,也无婚约在身。只是汴京娶妻嫁女,不问人品德行,先问资装聘财,实乖礼义廉耻。好好的进士举人,全成了乞儿禄蠹,我深为不齿。倒是柴郎君你,与那刘家既是通家之好,何不上门求娶啊!”

柴安一下被戳到痛处,当场冷下脸,淡然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正是你们读书人所求么?”

杜仰熙笑道:“天下读书人果真以此来勉学,那国家要取的人才,岂不全是追名逐利,好色忘义之徒。话不投机,柴郎君,还是就此告别!”

柴安止住:“哎,试试你罢了!柴某结交朋友,不论才华出身,只看人品志向,杜郎君很投我的脾气。冒犯直言,诚恐见怪!你若不嫌舍下鄙陋,不如到我家小住,安心读书备考,莫为财帛小事,误了科举正业!”

杜仰熙向柴安行了礼,婉言道:“我寄居兴国寺,也不全为免了住资,那儿住了很多贫寒学子,大家谈文论诗,切磋课业,倒也便利,就不上门叨扰了!”

“杜郎君——”

“哎,不是客气话,要进了富贵乡,我怕苦读的韧心先去了三分,多谢柴郎君的美意,我也该告辞了!”

柴安还要劝说,桑延让匆匆闯入,德庆嚷嚷着:“郎君,这个人倔得很,不肯叫大夫好好治伤,非闹着要走!”

杜仰熙向柴安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好吧,我送你们出去。”柴安说。

潘楼门口,柴安送别杜仰熙,殷殷叮嘱道:“刘世伯再来寻你的麻烦,或有其他任何的需要,随时来潘楼找我!”

杜仰熙很是动容的模样,只郑重点头,叉手行礼,带着“仆人”离去。

德庆感叹:“视金钱如粪土的贤人,小的今日总算见着了!”

柴安嗤笑一声:“你信他的鬼话!他提起旧日相识,便是等我主动解围呢。国家用人之法,非进士及第者不得美官。休看人家今日寒微,他朝一旦高中,娶的就是宰执千金,区区商门之女,怎会放在眼里?除非他真的读书读傻了,否则一个人不谋小利,其心必坚,不可等闲视之。就连他身边那个寡言的,也不似寻常之辈。吩咐下去,他要再次登门,即刻遣人来报!”

“是。”

柴安目光不自觉又扫向对面四福斋,却见那边青年文士出入络绎不绝。

德庆试探道:“郎君,四福斋近来在茶肆摆下文擂,每日任择一题,各人作诗,评出文魁,免去茶水之费,另赠有……”

柴安语带讥诮:“哼,人家不是选文魁,分明是在选女婿呢!”

德庆看他面如冰霜,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应答。

“可惜这个法子,她也用不了两日!”柴安说。

街上,桑延让忍着伤痛,轻声道:“元明,既无心联姻,依你的才智,大可在刘塘面前藏拙,何必故意卖弄才学?”

杜仰熙笑笑:“京师名士辈出,人才济济,若我不这样做,那这安贫乐道、坚守礼义的名声,如何传之于众?”

桑延让不以为然,欲言又止。

杜仰熙找遍全身,才摸出两文钱,买下一块干饼子,当即分了桑延让一半,淡淡道:“安道,我知你最恨沽名钓誉之徒,可我必须告诉你。要当个好官,除了有为国爱民之心,勤勉廉洁之行,更要有亮达善应之能,切不可墨守成规啊!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不会打架,怎么也不知避让,你可真是实诚到家了!”

桑延让一点对方面上青紫,冷哼一声:“顾好你自己吧!”

四福斋茶肆里,每张桌上都安置了笔墨纸砚,举子们有的在品画读书,有的苦思冥想地提笔作诗。

东边,小罗端上茶与馓子:“来喽,七宝擂茶两盏、馓子一碟。”

西边,一名举子吩咐小姜:“再添一碗盐豉汤。

郦娘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个个都好,仿佛女婿就要到手,志得意满得很。

另一名举子跑到门口,高声道:“诸位,潘楼办了赛诗会,请来国子监的大儒点评诗文,还开了状元花榜呢!”

众人惊喜,纷纷弃笔:“走,咱们也去看看!走走走!快去看看!”

众人一窝蜂地离去,郦娘子急了,三步两步追到门口:“哎,别走呀!还没付钱呢!”

花厅里,寿华手里捧着一叠诗文,只粗略地翻翻,便径直撕掉。

正在往香炉里添香丸的琼奴一下子急了,忙夺过来:“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吗?我看着都很好啊!”

康宁说:“嗯,暗香浮动,似有还无,最适合文人雅士燕居焚香,大姐姐这次调的香,能卖上大价钱呢!”

琼奴嗔了康宁一眼:“为你着急呢,又扯到哪里去了!”

康宁取过琼奴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诗文,统统撕掉了。

“大姐姐说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不看也罢!”

琼奴说:“这都三日了,我看茶肆里天天满座,就真的一个也不能中么?有些人的诗文,大姐姐你都不曾细读!”

寿华说:“我同三娘今日隔着帘子看了,都不中看!”

“中看?那你们到底是选诗才,还是要看相貌!”

康宁笑道:“诗才当然要看,相貌更为要紧啊!”

“科举取士,取的都是有才学的,怎好以貌取人呢!”

寿华将碎纸丢进了火盆,拿火筷子拨了拨炭火,笑道:“来年正月省试,三月还有殿试,殿试上十名的卷子,都要在御前定个高下。依惯例,官家会亲自召见三魁,才能排定姓名资次。你说,除了文章,官家还要看什么?”

“仪容?!”

“这也是不成文的惯例了,莫说是三魁了,今科取士呼声最大的,不都是仪表堂堂、风姿过人的举子么!况且——我们是要为三娘选婿,丑人自然要不得!”

康宁佯怒:大姐姐!

寿华和琼奴都笑了起来。

郦娘子却怒气冲冲地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众人愣住。琼奴忙端茶来,郦娘子一口全部闷了,捶着胸膛道:“那个潘楼开了状元盘,又请了什么大儒评点诗文,把人全都引去了!我看他就是成心搅乱!”

寿华和琼奴都看向康宁,康宁慢慢坐了下来,沉吟道:“择婿是小,生意是大,本欲趁此良机,为四福斋博些声名,如今看来,还得另寻他法了!”

大家面面相觑。

夜深人静,寿华独自一人取出了藏于橱柜深处的包裹,轻轻抚摸了又抚摸,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敲敲康宁的房门,康宁正在灯下画墨梅图,随口应道:“进来吧。”

寿华进屋,走到康宁身边,微笑着将包裹放下。

“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康宁说:“偶然想起幼年时爹爹常教我画梅的,一时兴起才又提笔。大姐姐寻我有事?”

“我有一物,要与三妹添妆。”

康宁闻声抬头,诧异地向寿华望来。幽暗烛火下,寿华轻轻将包裹推过去,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第二天,潘楼竟并不似平日里热闹。

柴安下马,正要进酒楼,意外撞上从酒楼里匆忙跑出来的客人。对方来不及道歉,头也不回地往四福斋去了。

柴安回头一看,四福斋门口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门口看热闹的酒保忙道:“大官人,四福斋摆了个大阵仗儿,说是要……比文招亲,合城都轰动啦,大家伙儿都赶着去看热闹呢!”

柴安神色一变,缰绳随手丢给了酒保,快步向四福斋走去,德庆忙跟了上去。

四福斋茶肆里,宾客满座,多半是年轻的书生举人,临时赁来的帮工们负责端茶送果品,两名茶博士则专门维持现场秩序。

盛装的康宁在屏风后端坐,窈窕的身影隐没于一道墨梅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瞧不真切,令人更生一探究竟的欲望。春来琼奴一边一个,充作侍女陪伴康宁。

众人难以窥见真容,现场气氛越发焦躁。

一名举人朗声道:“郦妈妈,就大家人家相亲,也要请出小娘子来,仔细相看相看。是你亲口许下比文招婿的,却把个女儿藏头露尾!莫非人才上不大出众,才故意作此圈套吧!”

另一名举人起哄:“有理有理!说句冒犯的,这闺女天生似娘啊,小娘子要也是您这副尊容,罢罢罢,我看咱们大家伙儿,还是对面潘楼评诗去吧!”

旁人也凑趣:“对呀郦妈妈,你可别把咱们叫来,尽在这儿干研墨儿呀!”

郦娘子笑嗔道:“呸!好没见识,谁还没个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年轻那会儿,上门求亲的人哪,踏坏了八条门槛了!你们哪谁都别激我,这以文招婿也得有个规条呀!出来吧!”

郦娘子一声令下,琼奴和春来捧着一只匣子,先从屏风后出来。

围观者打趣:“哟,我看令爱就丑些也无妨,你大方着点儿,这两个正好做了陪嫁嘛!”

众人哄堂大笑,琼奴低头心生厌恶,春来却不惧怕,狠狠回瞪了一眼。

有人冷哼,不屑道:“有辱斯文!”

最早说话的那名举人摇头,凑过去低笑道:“陆兄勿恼!在座诸位,谁当真娶个茶铺的女儿,图她会点茶么,大家凑个趣罢了!”

琼奴和春来合力展开了一条真珠帐,那耀眼的珠光,白日里也将茶肆映得亮堂三分。

这一瞬间,康宁隔着一道屏风,看清了众人脸上惊异赞叹的神情。

……

昨夜,寿华将包裹在康宁面前展开,真珠帐上颗颗璀璨的珠子,在烛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华。

康宁吃惊,连忙推拒:“万万不可,这是大姐夫留给你的念想,姐姐快收回去!”

寿华握住康宁的手,放在了真珠帐上。

“官人将真珠帐留给我,他是一心盼我往后过得好。可我要过得好,唯有郦家好才行。这顶珠帐不是予妹妹你的,而是赠予一个……能在不远的将来,好替郦家遮风挡雨的人。三娘,今夜姐姐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明日睁大眼睛好生瞧清楚了,咱们这兴师动众的,可不是在为你一个人择婿啊!”

康宁震动。

此时此刻,郦娘子环顾四周一张张惊讶的面孔,得意道:“看清楚了?郦家虽非大富人家,可我家的女儿,也个个如珠如宝、悉心教养的。将来不论花落谁家,这顶真珠帐都会陪她一道过门。只一条说在前头,这不过是个好彩头,我女儿可比珠帐珍贵百倍,谁若得了她去,是他合族上下的福气,祖宗九辈子高香烧来的!”

郦娘子话音刚落,两名帮工便抬来了一只巨大的轮盘,盘上画出百格,花鸟鱼虫器物无一不有。

举人惊呼:“哎,令爱尊容得丑到何等地步,郦妈妈才舍得下这么大本钱哪!”

茶肆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恼人的笑声到了顶峰,康宁捏准了时机才盈盈起身,步出屏风,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行了礼。她面上难得画了珍珠妆,头上戴了精致小巧的冠,点点红梅缀合冠上,因盛装打扮更显姿容出众。

原本笑话她容颜丑陋的举子们,眼见出来个标致的娘子,一时非常意外,茶肆安静了一瞬。这时,春来将小巧的弓箭递给康宁。

康宁举起弓箭对准了轮盘,琼奴朗声说:“诗题在此,请诸位看好了!”

琼奴猛然伸手一转,轮盘咕噜噜飞旋起来,众人忍不住都伸长脖子去看。康宁一箭射出,箭尖稳稳扎在了飞转的轮盘上。

先前嘲讽的一名男子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停住轮盘,高声道:“花,你们看,诗题是一个花字!”

他拔下小箭,刻意整了整衣襟,殷勤地双手捧到三娘跟前。

另一名男子大笑:“郎君何故前倨而后恭也,你这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众人再次哄笑,男子万分窘迫,递出不是收回更不是,涨红了脸进退不得。

见对方难堪,康宁礼貌地对他微微一笑,顿时把他笑得心花怒放。

康宁示意春来收下箭,自己正欲回座,迎面望见柴安就在门外头站着,不由怔了一下。

柴安站在那儿,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只从头到脚把盛装的康宁望了一望,冷冷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宁面上笑容瞬间淡了,很快低下头,退回后宅去了。琼奴春来也随之离去。

众人七嘴八舌:“郦妈妈,果真谁夺了诗魁,就能迎娶你女儿?丈母,人贵有信,可别我认真作了诗来,你又变卦了!”

“休得浪说,谁是你丈母!怎么,我的诗才不比你强多了?空口无凭,我要请个保人!哎,郦妈妈,小娘子怎么走了?”

这时候,刘妈妈带人抬了炉灶和高高一摞生面饼出来,又把众人唬住了。

郦娘子说:“这屋里男女混杂,女孩儿家肯出来露个脸儿,已是破格了!大家都看好了,今日我烙的可是状元饼,这张饼一烙好,诸位的诗就该写好了!快快动笔,早些把座儿腾出来,想当我女婿的,外头可排着长队呢!”

众人一听,马上闭了嘴,个个埋头苦思。

拔箭的男子扫了一眼墨梅屏风,灵机一动,运笔如飞。

刘妈妈那里呲呲烙着饼,举人们忙着题诗,里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提茶瓶人往来伺候累得满头大汗,一盘盘点心茶水流水般地送上来,铜钱哗啦啦落在钱匣里,郦娘子笑容越发得意。

柴安出了四福斋,却突然站住了。

他凝目望去,特意来看热闹却进不去茶肆的客人,会自然地分流到香铺和古董柜,就连门前花摊上的梅花、瑞香、墨兰等都卖得异常红火。前方,又有几个年轻郎君兴冲冲地奔着四福斋来了。

眼见柴安脸色越来越糟,德庆试探道:“郎君?”

柴安冷声:“去,替我请一个人来。”

“谁?”

“杜仰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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