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第26章 定胜

作者:辛逍遥 分类:女生 更新时间:2025-02-19 10:16:30
最新网址:www.diquge.com

多年以前——

郦家洛阳老宅里,族人浩浩荡荡闯进花厅。

“这么年轻哪儿守得住,明儿人一改嫁,许大家私全成了外姓人的!”

“都是郦家的东西,一件不能留给她!搬走!全搬走!”

众人一拥而上,厅内古董玉器桌椅一件都不放过,样样抢在怀里。

小康宁紧紧抱着手里的小花瓶,瓶中还插着一支干枯的红梅,喊道:“是我爹爹留给我的!”

族人把她重重一推,康宁撞上茶几,一头的血。

琼奴吓得搂住康宁大哭:“三娘!”

寿华对着族人的手腕狠狠咬下去,福慧也扑上去缠住对方的脚,族人痛呼,刘妈妈一手抱着年幼的乐善,一手拖着好德,痛心疾首地跺脚:“作孽哟!”

族人用力甩开两个孩子,突然一根扁担重重打在他后背。

郦娘子大喊:“强盗!全都是强盗!出去,从我家滚出去!”

郦娘子狠狠几扁担下去,众人一窝蜂全跑了。族人跑到门口,还不甘心地叫嚷:“一年不肯予个百十贯,明日我们还来!后日我们还来!看你能把姓郦的都杀尽了!”

孩子们连声叫娘,满地狼藉的大厅里,郦娘子丢下扁担,搂住孩子们失声痛哭……

门口,寿华将披风裹在康宁身上,康宁陡然从回忆里惊醒过来。

寿华呵了口气,搓了搓妹妹冰冷的手:“一个人站外头想什么呢?”

康宁回头望了一眼厅内姐妹们围着郦娘子欢声笑语的场景,笑道:“今年冬至二姐姐也回来了,真好啊!”

寿华含笑点头:“往后一家人平安团圆,就是最快活的日子。”

另一边,柴安听了范良翰的叙述,面色凝重。

“依大宋律法,郦家资财应归他的遗孀与在室女所有,他们这样公然抢掠,竟无一人来管么?”

范良翰苦笑:“管哪!知县按律判了坐监杖刑,乡邻们再三调解,可打之不尽,骂之不绝!别人高高兴兴地过冬至贺新年,他家里每到这时节就怕,怕那群蝗虫又登门!唉,表哥,换了你是郦娘子,能比她做得更好吗?”

柴安双拳紧握,恼怒万分:“为何迟至今日才告诉我!”

“二娘不让我跟你说呢!你……你也别怪三娘——人家不是贪财,只想过太平日子!郦家的女儿打小就明白,她们得拧成一股劲儿,才能在世间活下去呢!”

此刻,柴安满心的愤懑已消失无踪,只余下说不尽的懊悔与伤心,他张口欲言,终究双目阖上,陷入长久的沉默。

潘楼走廊里,柴娘子一见柴安出来,得意地一笑:“想伙同外人骗你娘呀,还是被我识破了吧!哼!告诉你,你想娶那郦家女,我绝不会答应的——”

柴安突然打断:“娘!”

柴娘子一愣。

柴安笑容很淡,目中隐含怨恨:“郦三娘要嫁人了,再不必担心你儿子娶她回家,这回,你满意了?”

“我……”

柴安不再理会她,似个饮醉了的人,脚步蹒跚地离去。

柴娘子追了几步:“安儿!安儿!”

柴安头也不回地走了。柴娘子茫然地自语:“安儿,娘可都是为你好啊!”

翌年,正月。

天还未亮,寿华和康宁就在四福斋厨房,忙着将涨发后的湿米粉倒入梨木制成的花朵模型里,再上蒸笼去蒸,又一个个盖上梅花形的红印。

过了一会儿,郦娘子过来将蒸笼揭开,登时热气腾腾,定胜糕新鲜出锅,她看看卖相,满意地点头。

一只小手悄悄摸过来,郦娘子重重一拍。

乐善叫嚷:“娘,做了这么多个,我就尝一块!”

康宁叹气:“这一炉得来不易,娘不到三更天就把我叫起来啦!”

乐善一头雾水。

寿华提醒:“今儿可是省试第一日,娘说必得要三娘亲手做的定胜糕才见诚心呢!”

乐善恍然大悟。那边郦娘子已将定胜糕装盘入了食盒,递给乐善:“还不送去!”

乐善促狭:“娘,不避嫌啦!”

郦娘子佯装要打,乐善嘻嘻一笑:“知道知道,一家人嘛,我给未来姐夫送定胜糕去啦!”

说完,一溜烟跑了。

康宁靠在寿华肩头昏昏欲睡,马上被郦娘子洪亮的一嗓子震醒:“还不快去备香案!”

清晨,举子们纷纷进入贡院,杜仰熙与桑延让也在应试的人群之中。

登上台阶前,杜仰熙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上“贡院”的匾额,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入院门。

郦家后院的香案前,郦娘子带着女儿们焚香祈祝,她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我未来女婿蟾宫折桂、一举高中,要中进士中进士中进士……一定要中啊!”

寿华听得好笑,悄悄向康宁道:“三娘,那杜仰熙果然得中,你可就要过门了。娘求得如此虔诚,那你自个儿是盼他中,还是盼他不中呢?”

原本阖目祝祷的康宁突然睁开眼,望向香案上菩萨慈悲的面容。

深夜,郦娘子正在睡梦中呓语,突然一轱辘坐起来:“放榜了放榜了,快去看看——”

寿华把郦娘子按回去,细心替她掖了被角,柔声安慰:“没有没有,早着呢,您安心睡吧!”

郦娘子咂咂嘴,躺下后很快睡着了。寿华失笑。

隔壁,康宁睡意惺忪之间,床前突然冒出一颗脑袋来,自然骇她一跳。

好德笑嘻嘻,轻晃她的手:“三姐姐,快别睡了,咱们扫街去吧!”

康宁拂去她的手:“元夕都过了,扫的什么街呀,还不乖乖回去睡觉!”

乐善也冒出头来:“今儿官家驾幸五岳观、迎祥池,圣驾至晚才归……城内人山人海的,人人抢着到宣德门外头,好远远地瞻仰龙颜呢!哎呀,三姐姐你别睡!千载难遇的盛况,人潮刚散时最好捡东西啦,再不起都叫别人捡走了,快起!”

康宁困倦地嘟囔:“我不去!”

好德乐善对视一眼,竟一齐上去把康宁架了起来。

两人推搡着康宁出来,迎面一张雪白的脸,在烛火映衬下格外渗人。

琼奴故意阴森森地说:“不带我去就告密。”

好德险些惊呼起来,乐善及时捂住她的嘴,好德忙拍拍自己的小心脏:“吓人。”

康宁好笑又无奈:“走吧!”

几个人走起来地板嘎吱嘎吱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分明。

康宁悄声说:“嘘,娘知道谁都去不成,小点儿声。”

琼奴往后传递:“叫你小声儿。”

乐善听岔了,也回头:“叫你脱鞋。”

憨直的好德哦了一声,果然把绣鞋脱下来拎在手上。姐妹们生怕惊动郦娘子,一个个排成队,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待众人离去,寿华出现在走廊尽头,望着妹妹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夜深人静的街道,黑暗处不时亮起一盏红灯笼,出来扫街的人通常结伴而行,每走上几步路,便会弯腰低头寻找。

好德面露惊喜,小声说:“快来看!”

琼奴和乐善忙拎着灯笼过来照亮,好德捡到一支琉璃发簪。

乐善直接往自己头上一簪,晃晃:“好看吗?”

好德点头。琼奴也摊开手,露出一枚珍珠耳坠:“可惜就一只。”

乐善脚下踢踢踏踏,丧气地说:“比我强多了,看!”

二人低头一看,地下竟是一只女人的绣鞋,三人对视一眼,叽叽咕咕笑起来。

康宁同样没有多少收获,正在百无聊赖间,却见不远处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她紧走几步,脚下踩中了一物,低头一瞧,忙弯腰捡起。

琼奴问:“三娘,捡着什么了?”

康宁若无其事地一笑,将袖中的木制“一丈青”取出:“寻了半天,就找到这个。”

这是一柄挖耳杓。琼奴接过把玩:“一丈青啊,留给娘用正好!哎,你看什么呢?”

康宁说:“没什么!天快亮了,再不回去叫娘捉个正着,那可有好受的!快走吧!”

琼奴立刻去招呼四娘五娘离开,康宁趁机将捡到的物件藏起。

回到房间,康宁对着幽幽烛光下,端详刚才从街上捡回来的一枚冠梳。

这枚冠梳,样式与她在范家花园被柴安踢蹴鞠摔碎的,样式一模一样,唯中央用红宝石多嵌了一朵梅花,花蕊则是一颗亮得出奇的宝珠。

康宁将冠梳握在手心,心想:会是他吗?

翌日清晨,康宁正在为郦娘子梳头,她一下一下地耐心梳理着,动作虔诚且温柔。

琼奴端了水进门,态度自然地要接过康宁手里的梳子。

康宁说:“我来吧,还不知能给娘梳几天的头呢!”

郦娘子动容,轻轻拍了拍康宁的手。

琼奴拧了帕子递过去,郦娘子接过来擦脸,突然听见外头街上人声鼎沸,隐约传来“快,到那边儿搜!”的叫嚷。

乐善的声音传来:“走,快去看热闹!”

郦娘子提了音量:“小五,外头出什么事儿了!”

乐善早跑远了,反是好德探头进来,说:“娘,殿前司的人正到处抓人审问呢,说是昨夜皇后娘娘凤驾经过御街,不知什么宝物失窃了,我们看看去!五娘,等我呀!”

郦娘子急得追出去,扒着门道:“宝物,什么好宝贝?打听完了快回来,娘也等着听呢!”

琼奴从康宁手里接过梳子,摘下上面一绺头发,惊呼:“娘,您不疼呀!”

郦娘子这才想起来疼,哎呦哎呦地捂住头。

琼奴忍不住笑,却见康宁不知何故发起呆来,不由微微诧异。

康宁匆匆回来房间,打开妆奁取出那枚冠梳,心头万分忐忑。

琼奴的声音响起“咦,藏的什么好东西?!”

康宁吓了一跳,忙上去掩住门:“别嚷!你看!”

琼奴盯着那精美绝伦的冠梳,瞠目结舌:“这、这么大的宝珠,看着就不像寻常人家的东西,不会是宫里丢的……”

二人面面相觑。康宁一反应过来,忙要往外送:“速速交出去安生!”

琼奴赶紧拦住:“不行,你没听五娘说呀,失窃!失窃!现在交出去,我们不成盗贼了?扫个街罢了,谁捡了就是谁的,怎么还扫出场大祸来!索性——丢了它!”

康宁摇头:“被不知情的人捡去,不小心带了祸殃,我于心难安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啊!今夜我们再去,悄悄将它丢在原处,躲在一旁守着,四更天巡街的军士捡了,自然就物归原主啦!”

康宁面露犹豫。琼奴说:“别延误,就这么办!”

四更时分,琼奴提着灯笼,把康宁送到地方,连连推她:“我来望风,快去,去呀!”

康宁走回捡到冠梳的地方,正欲将它放回去,忽然背后有人声传来。

柴安笑道:“宫里丢的是凤辇上的夜明珠,何至于吓成这个模样!”

康宁一见他,心里一慌,忙回头看向琼奴。琼奴背对着二人远远站着把风,并未注意到这边动静。

康宁拉着柴安的袖子,快步走到僻静处,将冠梳还给他:“果然是你,快收回去!”

柴安平静地一笑:“三娘勿忧!还记得当日你我初识,因了我的缘故,碎了三娘一枚好冠梳,这不过是偿给你的罢了!本就是我欠了你的,故意扣着不还,只为我的一点私心,寻人定制了一模一样的,原想在下聘时给你个惊喜……”

康宁望着柴安的眼神,微微怔住,两人相识相处的一幕幕情景,此刻潮水般浮现眼前。

柴安说:“不能娶到三娘,是我没这个福气。放榜之日在即,料想红鸾喜事不远,柴

某无以为敬,冠梳便充作我的贺仪,权为三娘添妆吧!”

康宁听得难过,不忍心再看柴安,只是低头不语。

遥远的相国寺传来鸣钟的声音。不远处,叮叮当当声响起,一个老人押着十来头驴,驮着麦面粉走过来了。

琼奴回头催促康宁,一眼瞧见柴安,忙说:“三娘!三娘,远处有人来了!”

柴安并不看她,只柔声道:“我最怀念的时光,反是那些你我针锋相对的时节。可惜,以后想让你再骗我一回,只怕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回去吧,她该着急了!”

康宁欲言又止,琼奴已奔了上来:还不快走!

眼看柴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试图阻拦,琼奴才放下心,扯了康宁离去。

驴队经过的时候,康宁突然回过头来,向着柴安挥了一下手中的冠梳,以口型道:“还你!”

她快速将冠梳塞进了一头驴的褡裢里,恰好此时老人吆喝一声,整个驴队转向,去了另一条岔道。

柴安吃了一惊,快步向驴队追了上去。

琼奴不可思议:“三娘,你又作弄人呀!”

康宁看着柴安好不容易追上去拦住老人,却不知是哪一头驴,左右摸了个遍,最后垂头丧气地回来,忍不住笑了。

柴安失落道:“三娘不想收我的礼,也不该丢了那冠梳!全是我凭了记忆画的,天下再没有第二个……”

康宁莞尔一笑:“现在还怀念我诓你骗你的好时光吗?”

言罢,康宁把手一摊,冠梳正好好地躺在她的手心。柴安怔怔望着她。

康宁大方地将冠梳递出去,柴安下意识接过。

康宁正色道:“柴郎君,三娘感念你的一番情谊,但我要嫁人了,不可再收别的男子的赠物。这么好的宝物你留着,送予你将来的娘子!保重!”又对琼奴说:“我们走吧。”

柴安恋恋不舍的目光始终落在康宁身上,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