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慧照得到消息,立马带了人风驰电掣地奔向延月庵。
阴暗处,埋伏好的杀手一声令下:“杀!”
绊马索陡然绷紧,马队受惊嘶鸣不已,黑暗里无数暗箭齐发,直逼沈慧照而去。
谯度立刻策马逼近沈慧照:“保护大人!”
沈慧照眼看一根利箭向谯度射来,想也不想,将他扑倒马下,堪堪避开了这一箭。
两人翻滚马下,沈慧照的头重重撞上地面,猛然嗡地一下,眼前一片黑暗,身边喊杀声起,两方人混战在一起。
青石扑上来:“大人?”
又有杀手来袭,青石转身投入战斗,独留谯度守住受伤的沈慧照,沈慧照捂住剧痛的头部,几乎痛得站不起来。
衙役们纷纷倒下,局势陷入危难,谯度袖中滑落一柄短匕,正要趁机对沈慧照下手,此时,杨羡带着大队护院赶到:“沈大人!”
一杀手趁乱一刀扑向沈慧照,青石喊:“大人小心!”
谯度心念一转,竟扑上来以身相护,后背被砍了一刀。杨羡急忙拉弓,一箭射翻了偷袭的杀手。
今夜,沈家颇不安宁。
青石一个劲擦眼泪,哽咽不已,谯度愧色满满,向沈融讲述了今天的遭遇。
“我们在郊外遇袭,碰到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个个出手狠辣,蓄意要取大人性命。幸有杨郎君带人赶到,杀手见事不能成,才仓促退去。卑职无能,令大人受伤……”
沈融抬手止住:“他们在延月庵设局,诱三郎出城救人,既是有备而来,便是防不胜防。这次仰赖杨家仗义相助,改日我必亲自登门拜谢。”
杨羡难得收敛傲气,恭敬道:“伯父客气,我祖母在世时与沈太夫人素来相得,太夫人遇险,杨羡断无袖手之理,所幸围猎时带的护院众多,才能救下太夫人。可惜再折回去向沈大人示警,终究晚了一步,杨羡愧惭难当,不敢承谢!”
沈融勉强振作精神:“这里不是说话处,还请花厅里叙话。谯郎君,你的伤也不轻,先去治伤要紧。”
此时乐善拎了食盒,正要入房去探望,目光与杨羡撞在一道,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入内。
沈融示意:“请。”
杨羡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跟着沈融离去。
谯度离开前,目光极度复杂地望了沈慧照房间一眼,这才快步离开。
房间里,好德守在昏迷的沈慧照身边,一刻也不肯离开。
乐善端了粥来,轻声说:“太夫人服了压惊的汤药,刚刚睡下。四姐姐,你从回来起就水米不进,喝点清粥吧,好不好?”
好德望着沈慧照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
乐善蹙眉,看了一眼桌上冷掉的饭菜,示意女使们撤走。
好德握住沈慧照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三哥,你不知道,我杀死了一个活人。手一直在抖,可我又好骄傲,因为我保护的那个人,对你很要紧。你快点儿醒来,夸一夸我,好不好?其实……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深夜草屋,薛光一人独坐在棋盘前复盘。
谯度现身:“大人,卑职无能……”
薛光叹息一声:“我都知道了,你是个义气干宵的侠士,让你潜伏在开封府,屈了你啦!”
谯度忙跪下道:“大人,那时我不谙世情、一腔义愤,常替人打抱不平,为都指挥使所忌,丢官弃职也无法保命,全仗大人援手,性命得以苟全。后来囊中空乏,母丧无力敛葬,又是大人助我回归原籍,安顿骸骨。大人厚德,万死难报,但有差遣,谯度岂敢推脱……”
薛光一笑,起身将他扶起:“好啦,不过顺口一说,你倒当真了!起来!经此一役,你成了沈慧照身边最信重的人,还愁将来没有机会吗?”
谯度点头:“大人宽宏。”
薛光回身注视着棋盘,轻轻落下一子:“我自请解役归农,官家却赞我大义灭亲,竭力留用,我还有很多时日再待良机。终有一天,我要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回首望时,只怕他会懊悔,不曾死在昨夜!”
谯度心情极为复杂,沈慧照在危急时将他扑倒马下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只是垂下眸子,长久沉默。
另一边,沈慧照仍在昏睡,乐善已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燕儿端着水盆,好德拧了帕子,亲自替沈慧照擦脸、擦手。
沈慧照昏睡之中,过往纠缠多年的梦靥再次突破记忆的封锁,妹妹在怀里断气的场景,母亲痛斥的画面,四娘灿烂明媚的笑颜,支离破碎的片段,搅得他肝肠寸断。
他竭力从噩梦里挣扎出来,猛地伏在床畔,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死里逃生。
好德惊喜地喊了一声:“官人!”
乐善揉揉眼,定睛向床上望去。
好德替沈慧照轻抚背部,然而他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慢慢抬起头,定定望住了好德。
好德在他疏离的眼神里,心陡然沉了下去,面上却迅速扬起笑脸:“官人醒来就好,延月庵一夜惊魂,吓得人胆寒心颤,可我还是活着见到你了!”
“郦四娘。”
好德面色陡变,乐善失声道:“姐夫,你……你都记起来了?!”
沈慧照在好德惊惧忧虑的眼神里,很缓慢却很坚定地点下头去。
好德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窟。
……
太夫人听说沈慧照醒了,挣扎着就要下床。
“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三郎!”
好德连忙阻止:“太夫人放心,大夫都去看过,官人不过是些外伤,倒是太夫人此行受惊,定要好好将息,否则遗下病根,叫官人于心何安,更无法安心静养了!”
太夫人握住好德的手,疑惑道:“可你这眼睛怎么红红的,怕不是在骗我,三郎当真没事?”
好德心头一刺,忙道:“官人好端端的,您尽管放心,孙媳……这是欢喜的!”
太夫人松了口气,点点头,握住好德的手。
“孩子,昨天情势危迫,命在旦夕,全仗你的福气,三郎娶了你,是我合家之幸。”
柳妈妈匆匆进来:“太夫人,外头——”
她一看到好德在这儿,当下顿了顿,迟疑道:“外头来了一位方小娘子,说是上门投亲来了。”
好德看柳妈妈言语含糊,眼神闪烁,顿时生疑,笑道:“太夫人,官人那边离不得人,孙媳先告退了。”
“去吧。”
好德行礼,快步离去。
门口女使打起帘子,好德一脚跨出门外,只听柳妈妈低声道:“是三郎君已故舅父的女儿,嫡嫡亲亲的表妹,身边只带了个婆子和丫头……”
帘子落下,屋内声音低不可闻,于是好德离开。
好德回到沈慧照房间,燕儿喜儿都在门外守着。
房里,沈慧照靠在床头,正在听青石禀报。
四娘在门外站住了,只听青石说道:“延月庵的匪首,正是曾在邵州、巫州一带犯下数十起奸骗案的恶棍,可惜叫杨郎君一剑误杀了。余下十二人非死即逃,捉住两个活口,经严刑拷问,都说奉命行事,全不知幕后主使。至于那些杀手——杜推官带人搜遍汴京内外,竟如飞天遁地一般,一丝影儿不见。”
沈慧照面色凝重:“雁过尚且留影,足见背后之人不简单了!”
“大人受伤之前,正在办邓家产妇误被封死的案子,卷宗已送到了。”
沈慧照颔首。青石行了个礼,悄然退下。
好德这才笑着步入:“官人方才醒来,便要处置公事,这要是累坏了,太夫人会怪我照顾得不妥帖。”
沈慧照开口:“郦四娘,闭了门,我有话要同你说。”
好德心有所感,转身关上了门,走到沈慧照床尾坐下。
“你坐那儿。”
好德看了一眼,他说的是床边的凳子,她却不理会,反而往他身边坐近了点儿。
“我同你说的是正经话——”
好德索性挪到他眼前去:“我知你要说什么!无非摔了一跤,又忆起往昔了,说你我不是真伉俪,往后须得避嫌,对不对?哼,三哥,你身在我的闺房,睡着我的卧榻,你要是真忘了这一遭,我就再提醒你,”她重重一拍身下的床,“这张榻你可睡了不止一回,现在同我生分起来,只怕也晚啦!”
沈慧照皱眉:“你一个女子——”
好德忍住泪意:“你这个翻脸无情的都不害臊,轮得到我来怕羞吗?假戏早作了真,我这个沈娘子是名实相符,翻悔不得了!若有人始乱终弃,我便去请长辈做主,官人可还有话讲?”
沈慧照固执道:“你我不是一路,做不得长久夫妻。”
好德深吸一口气:“管你乐不乐意,情不情愿,只当我是你命里招来,赶也赶不走的,忍着熬着便惯了,二十年三十年,也算白首偕老。夜深了,官人早点儿歇下,我同五妹还有话说!”
好德像是生怕他拒绝,丢下沈慧照,逃也似地出了门。
沈慧照望着门扉,终于放下冷面,露出痛心无奈的神情。
他在心里说:“四娘,别怨我狠心,远远离了我,才是真正为着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