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胧,苍白色的乡间公路将漆黑的玉米地分割,弯曲往远处延伸,融合为一体归于黑暗。
四周沙沙作响,田边的草丛里虫儿肆无忌惮地吟唱,不时从玉米地深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声。
“老大,要不......跟吕队汇报一下叫增援?这么大片玉米地怎么搜啊?经纬坐标也不一定准吧?还有,万一里面有陷阱啊地雷啊之类的......”庞伟磨蹭下车,咧嘴纠结地问道。
“你可以在这看车。”陈曦冷声说道。
“胖子,其实也并不仅是因为不确定、怕还得吕队他们折腾,还因为......感觉耿健有话要跟我说,我怕如果吕队他们在场,他可能没有机会说出来或者直接选择不说。”雷昀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什么意思?”庞伟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耿健知道自己必死,在死之前,可能会说些什么,他点名希望被雷昀来缉捕他,应该是有话要单独跟雷昀说,如果吕队他们参与围捕,他可能就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更重要的是......”
陈曦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解释说着,却又没把话说完,看向雷昀点点头。
“你呆在这吧,”雷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全军覆没,待会你留意手机,收到短信、无论是空白还是杂乱内容就立马叫增援,其它情况我会给你电话。”
“明白,呃......还是让陈曦留下吧,她个女孩子......”
“对对对,陈曦留下,咱俩大老爷们去跟耿健这瘪犊子过过招。”
庞伟如释重负,可猛然一想:这事有点太怂包,丢脸啊,于是急忙想让陈曦留下。
而且,他一想到雷昀跟陈曦黑灯瞎火地钻玉米地,心里就疙疙瘩瘩别扭,脑子里莫名地蹦出红高粱电影的某一镜头。
“就这样吧,而且,你也别以为留下就是安全的,呵,说不定有人会来......按炸弹,所以,你悠着点,别被摸哨。”陈曦嘴角一挑。
“啊?不会吧?有人想在咱车上按炸弹?”庞伟瞪眼问道,本能地打量了几眼四周。
“别紧张,逗你呢。”
雷昀摇头笑笑,转身跟陈曦并肩朝玉米地走去。
几辆警车呼啸驶出刑侦三队。
车上,秦局打了个哈欠,咂嘴问道:“不带上雷昀那小子?”
吕振华皱了下眉头,说:“让他先养屁股的伤吧,看情况,如果耿健要求跟他单独谈,可以考虑满足要求。”
“你不怕他出于同情......犯错误?说不定耿健是想让他帮忙做点什么。”秦局嘿嘿一笑。
吕振华没搭话,像是没听见,自语了一句:“他应该能想到......”
“想到什么?经纬度信息?要不咱俩打个赌,我说这小子肯定会掺和进来,说不定已经赶过去了。”秦局眨眼坏笑。
玉米地,雷昀在前面开路,陈曦紧跟在后面。
叶梢划的脖颈、脸面火辣辣生疼,抖落的花粉、尘土搞得浑身刺痒难受。
雷昀需要用胳膊护住面部挡开叶梢,而且还得是不是把提一下裤子——没办法,太肥了,没走几步就有下滑趋势。
这下可好,顾头不顾腚,确实有点狼狈,更悲催的是屁股的伤还痛着,走起路来本能地一瘸一拐,而这瘸拐的姿势貌似更有利于裤子的下滑。
“咳......”
陈曦瞧着他那滑稽样子,差点笑出声来,急忙咳嗽两声掩饰。
“你......我这......”
雷昀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她一眼,想解释几句,然而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解释只会更尴尬,而且他又不自觉地想起陈曦给他“手术”的画面,瞬间感觉像是在赤果果走着。
“你会给他自杀的机会么?我是说如果。”陈曦问道。
雷昀楞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
走了几步,他沉声说:“虽然都是死的结果,畏罪自杀还是法律宣判死刑,两者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他还是应该由法律来宣判、处决。”
“是,他可能有所谓的‘苦衷’,理由,甚至会让人对其遭遇有些同情,但没人有权利去剥夺他人的生命,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哪怕受害者‘请求’被他杀死,同样,我......我们也没有权利让他自行了断,他必须被法律审判。”
陈曦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可能......他不会容忍自己被审判、处决,最可能的还是自杀的结局,对,要不然他没必要费这番折腾,待在家里等待被捕就可以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雷昀猛然停下脚步。
“啊......”
紧接着他闷哼一声,回头满脸无辜地看向陈曦。
刚才她正在想:如果耿健拘捕怎样应对,有些失神,压根就没留意雷昀已经停下,结果一头撞到他身上——这还不要紧,关键是他受伤的屁股被她甩手“重击”了一下,那酸爽......
“来了?”
陈曦耸耸肩正想解释,突然听到侧前方有人喊了一句,正是耿健的声音。
雷昀点点头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回应一句“雷昀”,而后警觉地朝声音的方向逼近过去。
玉米地被踩倒一大片,比之前视频中孟凡龙自杀的画面中要“宽敞”许多,目测有一百平左右的面积。
很规则的圆形,耿健就坐在圆心处的地上,背后是一座土堆——很有可能就是孟凡龙的坟墓吧?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为自己准备的,这里就是他生命的终点。
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倦容,不时打着哈欠,明显看得出眼袋,嘴角挂着笑意朝雷昀、陈曦点头致意——像是很欣慰的样子,但也看得出些许落寞的神情。
他面前点着蚊香,刚才雷昀就是闻到这股味道从而判断出他就在附近;地上整齐摆放着矿泉水空瓶、罐头易拉罐。
“坐,聊聊。”他笑道。
“拜你所赐,喔,准确说是你同伙,我屁股受了点伤,蹲不下,所以我还是站着说吧。”
雷昀耸肩笑笑,指了指屁股,眼睛始终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
耿健脸上掠过惊讶的神情,而后很快恢复平静,淡然说道:“我没有同伙。”
雷昀没继续追问,给他扔过去一支烟,自己也顺手点上一支。
“谢谢,刚好没烟了。”耿健点上烟,用力吸了几口。
“你说?还是我问?”雷昀问道。
“不急,我想想,抽完这支烟再说。”耿健说道。
雷昀点点头,也没催促,与陈曦并肩站在那里等待他抽完。
“你们吕队呢?没来?”耿健嘴角一挑。
“还没告诉他。”
“那个死胖子呢?”
雷昀没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你很讨厌他?”
“有点,他弄脏了我的手办,按说应该让他付出点代价,不过已经没时间了,而且......感觉如果有这么个逗逼朋友应该也不错,至少不会太乏味。”耿健笑道。
他指了指雷昀的花裤子,补了一句:“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这裤子尺寸、风格都不跟你不符。”
“临时借用。”雷昀摊摊手。
耿健吐了口烟圈,将烟蒂捻灭扔到易拉罐制成的烟灰缸,叹了口气说:“我想了想,还是你问吧,呵,如果是我说你听,可能得说到天亮。”
“好,”雷昀点点头,看了一眼边上的陈曦,朝他笑道:“不介意她补充问题吧?”
“她当然可以,你们尽管问,当然,我可能会选择性回答,而且......我并不保证我所说的就是真话,明白么?”耿健戏谑地勾起嘴角。
“喔,真心话,我想把那些手办、漫画等送给你,不为别的,就为它们找个好的归宿,我走了,不能没人照顾它们,不过这可能牵扯到法律上死刑犯的财产处置问题,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后面它们会遇上什么样的主人,看运气吧。”
“当然,以你的家庭条件,可能压根就看不上这些玩意,或者说是因为我而嫌弃。”
他笑着看向陈曦,唏嘘说着。
“我能理解,但是确实不会接受,因为......”陈曦点点头说道。
“没必要解释,”他摆摆手,叹了口气说:“时候也不早了,问吧,熬夜对身体不好,早点完事你们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瞧,我这眼袋,呵,临死也不能体面一下。”
他自嘲地摇头笑笑。
“我车上有面膜,如果需要的话......”陈曦微微一笑。
“真的?谢谢!谢谢......”他两眼直冒精光,兴奋地喊着。
“咱们是不是先聊正事?”雷昀笑道。
“喔,问吧,呃......能再给我支烟么?说实话,你们毕竟是警察身份,我还是有点紧张。”他难为情地说道。
“给。”
雷昀抽出两支,然后把剩余的那多半包烟扔了过去。
“要不你过来斜倚着?”他指了指身后的土堆。
“你觉得合适么?”雷昀摇摇头笑道。
“反正他也只是临时埋在这里,很快也就叶落归根了。”他耸耸肩。
“我还是站着吧,谢谢好意。”雷昀摆摆手。
斜倚着坐坟头?亏他想得出来,这总归是对死者不尊重吧?
而且,雷昀不得不提防,如果他耍诈或者因为“话不投机”改变注意来个逃窜、同归于尽呢?
所以,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他用什么方法来保证能自杀成功呢?”
雷昀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