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琢望一望他，神色里是说不出的紧张。
“我都听见了，那么些距离，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见？”薛海洋有气无力的回道。
“可你说的不对，周野怎么会认为是你？他在冲下山崖的时候只有慌乱与惊恐，他会死命的踩刹车，但因为头脑受到了惊吓，他不能思考，他才不会想你。”李琢纠正道。
薛海洋嗪着泪光轻轻的摇摇头：“不，他会那么以为的，他会想刹车为什么会失灵，他会想我这般对车上心的人怎么会让刹车失灵，在我的车库里，我的车怎么会刹车失灵......”
薛海洋喃喃低语道：“他会这样以为的，尤其是当他想起我曾经囚禁过他的时候，他会这样想我，想我因为得不到他便囚禁了他，那么同样，等事情完全失去控制后，他会想因为我快要失去他，便杀了他。”
“你不懂，他真的会这样想的，会以为是我杀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薛海洋再次情绪失控，满脸凝在一起，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他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回到放声大哭的状态，但这种隐忍的眼泪好似来的比放声大哭更加苦涩。
“薛海洋，薛海洋，你听我说，你不要这样想，你中了凶手的圈套，凶手在引导你的思维使你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你应该想，要是在杀害周野时，凶手就在场呢？他怎么会以为是你？薛海洋，不要那样想。”李琢抱着薛海洋的头，不停的用手指帮他按压着脑袋，他真怕，真怕这样的思维会让薛海洋原地爆炸。
“是凶手的圈套又如何？事实是不会变得，周野真的会以为是我杀了他。”薛海洋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使劲的往座椅中间钻，他浑身都在颤抖，那种颤抖带的李琢都在害怕。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死刑犯被执行死刑时的场景，李琢在几年前还担任过几年狱警，他见过，见过他们被绑在床上，进行药物亦或者电击死亡时那种浑身颤栗的样子。那是第一次李琢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害怕到那种程度，浑身的肌肉可以颤栗成那个样子。现在薛海洋便在他怀里颤栗，李琢抱着他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衣服里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
颤栗中都透露出一股绝望，灰白色的绝望，离死神很近的绝望。
“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要帮周野还债的，想想他们已经那么些年岁却只有你一个儿子，忍一下好不好，暂且让周野误解一下好不好，到时候你把父母照顾的好好的，这世间没有什么可留恋了你再去找周野，告诉他真相是什么，告诉他你不是个受不了误会的人，你忍辱负重那么长年岁将父母照看的好好的。”李琢轻轻的拍着薛海洋，低声安慰道。
不知是薛海洋的思维扭转过来了，还是李琢的安慰起到了一定效果，薛海洋好像慢慢的震惊了下来。
李琢挨着薛海洋坐下，看看还有些呆愣的薛海洋，并未说话，静静的陪着他坐着。
眼看着走廊里滴滴答答的钟表都指向了九点钟，李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怜兮兮道：“薛海洋，我们去吃饭吧，早上我都没吃饭，中午就喝了一杯咖啡还是在你的店里，现在，哎，走吧，要是你还在乎我，就陪我一起去吃个饭，你不是说相识恨晚嘛，那就吃个饭，好好的畅聊一下。”
说完后，李琢还俏皮的用手肘顶来顶薛海洋，等着他答话。
“嗯。”薛海洋没有看李琢，但牙缝里还是挤出了令李琢高兴的字眼。
“真的？太好了，走吧，医院附近很多餐馆的，走。”李琢伸出手将薛海洋拉起来，又怕他呆愣愣的出事，便搀着他往外面走。
医院附近的餐馆的确很多，都布置的很干净，事物也以清淡为主，来光顾的也多是病人。有的会稍微整理一下，不过也有的直接穿着病号服都出来了。
就如餐馆老板说的，现在还能出来吃饭或者还能整理一下来吃饭的，都不是什么大病，要是真的大病早就出不来了，都放宽心，店里的卫生措施很到位的。
李琢带着薛海洋在一家面馆坐下，随意的点了两份荞麦面。
李琢是真的饿了，面还没上，倒是将桌子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两杯。喝完后，李琢就皱眉了，像是屁股上长了什么东西一样，坐也坐不安稳，一会左扭扭，一会右动动，两只腿还总是提到薛海洋。
“你怎么了？”薛海洋回过神来问道。
“没事，茶喝多了，想去厕所。”李琢笑道。
“那你去啊。”薛海洋道。
李琢摇摇头：“没事，我还能再憋一会。”
薛海洋疑惑的看他一眼，不解道：“憋着多难受？你去......”像是想到了什么，薛海洋又道：“你怕我乱跑啊，我会走的，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李琢撇撇嘴，并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让店老板看着我，我真不会走到。”薛海洋看着李琢，好像心情又好了一点道：“你刚刚的撇嘴的时候真像周野，他不相信我的时候也是那样，不说话，就撇嘴。”
“真的？我是说你真的不会走？”李琢再次问。
薛海洋点点头。
李琢站起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你要走了呢？你可别走？你要走了我工作可会丢的，你不会想看我流落街头吧，可别走。”说完他又朝着店老板走过去，轻轻低语几句，方才跑到厕所里。
期间，薛海洋能感受到，店老板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这边瞟。
薛海洋瞅瞅店老板，那是个很和蔼的五十岁的男人，胖胖的脸颊，胖胖的肚子，嗯，有一点像他的父亲。薛海洋朝着他笑了笑，虽然他也知道笑的很难看，但那抹笑是真的，他真的想送给店老板。
“要是我死了怎么办？”忽听的一声问询，惊得薛海洋急忙往自己的后方看。
有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坐在他后面的餐桌，问话的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子，乌黑的眼睛，乌黑的头发，白白的皮肤很可爱。
薛海洋一直很想，很想和周野领养一个这样的女孩，每日里给她梳梳头发，编编辫子，和周野说说话，那该是多么幸福的画面。
“明天我就要化疗了，阿姨说化疗不疼，可是头发会掉，我不要掉头发，那样就不漂亮了。”小女孩委屈兮兮的道。
坐在女孩对面的男孩，和薛海洋后脑勺对后脑勺，看不见脸，但说的话就感觉是在薛海洋耳边说一样清晰。
“不会的，人家说，没有头发还很好看才是真的好看，阿瑶最好了，没了头发也是很好看，你明天化疗后，我明天去理发店也剃光头，陪着阿瑶好不好？”男孩的话语，引得薛海洋淡淡一笑，年纪小，可这撩妹的功夫真到家。
听男孩这样说，女孩还是没开心起来，反倒语气里染了哭意：“可我听佩佩说白血病是治不好的，化疗也不行，我会死的，我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还有你了。”
“骗人，佩佩骗人。”男孩的语气很强烈道：“佩佩最讨厌，她最会骗人了，难道你忘了，她在学校里怎么撒谎的？怎么会治不好？阿爹说现在的技术可发达了，什么都会治，你看，我还特意买了一本医疗书来看，虽然现在我还看的不是很懂，有些字也不认识，但我会努力的哦，等我将这书看完了，你就好了。”
薛海洋努力侧过头去看看，米白色的餐桌上赫然放着一本又厚又大的医学著作。
薛海洋的心蓦地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他的胸腔里轻咬了一下他的心脏而已。
“可是，可是万一呢？万一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怎么办......”女孩的声音软弱下来，低着头，不住地用小小的手背交替着擦着眼睛里流出的泪水。
“你莫要哭，你不会见不到我的，阿瑶去哪里我都会陪阿瑶一起去的，不论哪里，我都陪阿瑶一起，我会一直在阿瑶身边的，要是阿瑶去死，我也去。”男孩道。
因为是这般小的年纪，因为不知道死的真正意思是什么，所以敢开口闭口都是死，都是永远在一起。一瞬间，薛海洋竟然有点羡慕这对小孩。
“傻子，那你父母呢？你阿爹，阿娘怎么办？”女孩问。
“他们？”男孩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是要陪着阿瑶，阿爹阿娘最起码是两个人，阿瑶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好可怜的，阿瑶要是没人玩怎么办？要是有人欺负阿瑶怎么办？我要陪着阿瑶，我怎么会忍心让阿瑶一个人？”
女孩笑了笑，似娇似嗔的看了男孩一眼，那一眼便惹得男孩跟着笑了起来。
薛海洋一时失了神，整个脑子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海洋，别关灯，我怕黑。”他想起周野睡觉从来都开着灯，一个人蜷缩成一团藏在被子里。
“薛海洋，打雷了，把窗子关紧点，我怕。”他想起周野一到打雷就要将家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将电脑音乐的声音开到最大，整个厅都充满了光与声，他才会稍微喘口气。
“没关系的，反正我自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他想起周野说这话时的神情，永远一个人时的神情。
“一个人，也没那么可怕，只要习惯，习惯就好了，也许你最初会怕，后来，就，就没什么了。”他想起第一次去周野的住处，冷冷清清的，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什么都没有，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薛海洋，我怕。”
............
“薛海洋，薛海洋，哎，你怎么了？”李琢惊慌的拍打着薛海洋的肩膀，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啊？”薛海洋呆愣的扭头，泪眼朦胧中，他看清了自己面前这人是李琢，不是他的周野，对，他的周野现在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哎，一个人了二十多年，又是一个人了。
“面来了。”胖胖的店老板，高声的将两碗荞麦面端到李琢的餐桌上，与李琢对视一眼，两人笑了笑。
“薛海洋，想什么？吃饭，快点，吃完后，还要回医院取检查结果呢。”李琢拍拍薛海洋，将一双筷子递给他。
薛海洋像个机器人一样接过筷子，便要吃面，—再次慌得李琢道：“哎，热着来，慢点。”
“哦。”薛海洋点点头，将筷子放在旁边，手肘支在桌子上，像个木头一样坐着。
李琢将薛海洋的面端到自己这边，搅拌了一会后，又吹吹气，自己尝了尝道：“可以了，不是很热了，吃吧。”他又将面推回去。
两人相对无言的将面吃完，结了帐便出了餐馆。
“哎，你等我一下，我结账来，别走那么快。”李琢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跟上。
“你在看什么？”李琢看着薛海洋突然停止的步伐，问道。
薛海洋指了指天桥：“我们去天桥上走一走吧，我从来没有看过c市的夜景，你陪我去看看吧。”
看着高高的天桥，李琢犹豫了一下，但又见天桥上人来人往，还有许多小商贩在摆摊，李琢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吃完饭运动一下也可以，但你...”
“我只是想看一下而已，真的，仅此而已。”薛海洋打断了李琢的话强调道。
“好吧。”李琢摸摸鼻子，带着薛海洋往天桥上走，李琢特意离的薛海洋很近，近到李琢相信这一次别人要是看见他们两个一定又会认为关系不简单了。
天桥上卖小吃的小贩很多，薛海洋左看看右看看，好似真的一副欣赏景致的样子。
他停在了天桥的正中间，李琢紧紧的贴在他身边。
这便是灯火初上的城市吗？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灯红酒绿，霓裳漫天。
“等你走过许多城市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大多数城市都没太大不同的，都是这般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喧嚣而又寂寥。”薛海洋道。
“那边竟然有买糖葫芦？这个时节还有糖葫芦？”薛海洋瞪大了眼睛。
“你要吃吗？要的话，我买给你。”李琢看着那鲜红欲滴的糖葫芦，不自觉抿了抿嘴。
“要。”薛海洋道，提前往那边走了几步，李琢笑了笑，欢喜的跟上去。
“老板，两串糖葫芦，哎，你要什么样的？要水果.....”
李琢一扭头，本来就在自己身边的薛海洋，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然后他看见一个灰黑色的高个子男生在朝天桥中间奔去，到了天桥中央他一个跳跃，像极了标准的跳高运动员一样，跳下了天桥。
“啊——”李琢大叫一声，双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