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洋,薛海洋,薛海洋......”李琢连爬带滚的从天桥上下来,飞也似的穿过隔离区,冲到躺在马路中间的薛海洋身边。
撞了他的货车司机,一脸惊慌的从车上下来:“这不怪我啊,我就是正常行驶,他突然从天桥上下来的,不怪我,不怨我。”
李琢狠狠的看他一眼:“打120啊!”
“薛海洋,薛海洋,你撑住,你干嘛呀,你不是说了想开了吗?不是说了要回家照顾父母吗?你不是答应了我吗?”李琢将薛海洋紧紧的抱在怀里,血液不断的从薛海洋的身体里流出来沾染了李琢的衣衫,也侵入乌黑的柏油路,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好像一朵渲染开来的美丽花朵。
薛海洋笑了,流着血的嘴角扯起一抹很诡异的笑:“对不起。”他低声的朝这李琢道。
“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李琢哭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类似与电影里的情景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会在这个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候抱着一个人坐在马路中间放声痛哭啊。
薛海洋在他怀里轻轻的摇了摇头:“记得你答应我的,别和我父母说。”他的声音更低了,低到李琢将耳朵伏在他的嘴边才勉强能听清。
“还有,我,我要一箱牛奶,在我,我的坟墓里......”薛海洋好像很累,说完这句话后他急剧的喘息着,胸腔不断的起伏,长大的口鼻想要呼进来更多的空气,但一呼吸便惹的他一阵咳嗽,吐出更多的血液来。
“你坚持一会,一会救护车就来了,我已经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了。”李琢泪眼朦胧道。
薛海洋还是摇了摇头,他轻轻的闭着眼睛,指着半空中道:“你听。”
“薛海洋,薛海洋,别睡,救护车来了。”李琢大声喊着。
在一片红色之中,薛海洋感觉到自己听见了一群人在大声的喊着叫着,自己被放在一个软绵绵的床上,有人往自己的手背上涂了东西,凉丝丝的,很舒服。
奇怪,怎么听不见音乐声了?为什么没有音乐声了?薛海洋不悦起来,他很想大声的质问,很想大声的咒骂那些关掉音乐的人,很想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让他们把音乐开开。
但他好像动不了,他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身体也好像被压在了五行山下,怎样都动不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越来越烦躁。
“薛海洋,薛海洋......”他又听到有人在叫他,那人的声音很好听,略微带一点磁性,但那磁性中还是带着一丝青涩,像极了小说中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周野?”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少年在向他走来,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那人一定是他的周野,因为只有他的周野才会穿着白衬衫,背着大提琴,在银杏叶哗哗作响时向他走来,走的时候又不小心跌了一脚,不小心跌进了他的心里。
“周野,你看,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的,你看,我怎么会忍心让你一个人喏。”
............
“他从天桥上跳下去了。”拿着望远镜的人道。
“嗯。”坐在远处的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做过多的表示。
“你猜到了?”拿着望远镜的人问。
“没有,我不想他死的,死实在太简单了,也太仁慈了,我想让他活着,让他每一天都活在那种自责,愧疚之中,每一个夜晚都要被梦魇缠绕惊醒,每一刻钟都要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煎熬与折磨。”坐在远处的人道。
“可他还是选择去死了。”拿着望远镜的人将望远镜收了起来,瘫坐在沙发上:“人说高处不胜寒,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十六楼的景色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怎么不说话?不想他死可他却死了,目标没有达到?”那人朝着坐在远处的人问道。
“不是,只是在思考而已。”
“思考?思考什么?警方对于我们无能为力,他们太笨了,要想抓到我们我看还要再等个几百年。”那人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又起身倒上半杯上好的红酒。
坐在远处的人走了过来,将那半杯红酒在手中晃了晃,看着鲜红似血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不断摇晃着变幻形体,笑了笑才将那半杯红酒饮下:“也是,那便不想了。”
“我倒是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要是有一天,我是说真的有一天,我们被抓了,法官问我们为什么杀人的时候,你会怎么回答?”瘫坐着的人笑问道。
那这高脚杯的人,微微一笑,反问道:“他们不该死吗?”
“他周野性侵七岁女童,他薛海洋不仅不加以阻止还在旁边拿着手机录像,他们不该死吗?”拿着酒杯的人沉声道,半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前半生是个好人,但善是善,恶是恶,两者永远不能相抵,你可以救无数的人,但你不能去杀一个人,他们伤害了人,所以,便该死。”
瘫坐的人带着笑点点头,不再言语,将目光放到了窗外,这个依然车来车去,人来人往的城市,还在按照他自身的速度发展运行着。
那应该是晚上十点半左右,左伊结束了在健身房一个半小时的锻炼,刚回到家中,手机便响起了。
“喂?李琢?怎么了?”电话中李琢在哭泣,泣不成声的音调让他莫名很着急。
“左哥,你来医院,你来医院,薛海洋不行了,你快过来。”李琢简单的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急救的手术室里出来了,像电视剧里的那样,他们摘了口罩,朝着李琢摇了摇头。那一瞬间李琢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给左伊打电话的,自己也不该给他电话,也不该带薛海洋来体检,也不该带薛海洋去吃饭,更不该带他去天桥。
“肋骨着进了胸腔,脑颅又因剧烈撞击裂开口子,失血太过严重,我们也无能为力。”
李琢呆呆的点点头,从医院冰冷的座椅上站起身来,慢吞吞的往医院外面走。
太冷了,为什么医院永远都是这么冷?李琢步履不停的往外面走,外面一定会暖和一点的,一定会的。
夜凉如水,李琢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寒风阵阵刺进他的骨子里,他低着头,耳边传来悦耳的歌声。
李琢抬头望望亿加元那座高楼,宽大的电子屏幕就悬在最高处,屏幕上赫然显现出几个大字“《我不愿让你一个人》词:阿信;曲:阿信|冠佑。”明晃晃的大字照的李琢眼睛疼。
“他是让我听这个啊。”李琢自言自语道:“你去陪周野了,你不愿让他一个人啊,我懂的,没有人想一个人的,没事,你开心就好了,你开心就好了。”
“李琢。”左伊远远的看见一个背影,那个背影还穿着天蓝色的短袖,与他的短袖几乎一模一样,可那个背影怎么会萧条,瘦弱成那个样子?
整个短袖都好像不是被穿在身上,而是宽宽大大的挂在身上。低着头,弓着腰,怎么看都是一种六十岁的老者形象,这真的是李琢吗?
“左哥。”听到了喊叫声,李琢呆愣愣的回头,泪眼模糊的看着左伊:“左哥,薛海洋死了,他就从这个天桥跳了下来,当时我就在他的身边,我没看住他,他死了,他去陪周野了,左哥。”
“没事,没事。”左伊皱着眉头,将李琢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没事,他去找周野了,他一直很想去找周野的,没事,别哭。”
左伊自口袋中掏出纸巾,连带这鼻涕眼泪给李琢抹了去。
“不,我不要去医院里,医院太冷了,怎么就那么冷呢?我们站在这儿,坐台阶上也行。”意识到左伊要拉着他进医院,李琢急忙摇摇头,在大门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左伊挨着他坐下,蓦的想起自己好像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那是在福利院吗?自己坐在检测室外面的座椅上,里面是十几个小孩子,他们在检查身体,有没有被性侵的身体,那时候自己也觉得医院好冷哦。
“先别哭,先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左伊安慰道。
李琢点点头,从他带着薛海洋出来开始说起,絮絮叨叨的将故事经过又重复了一遍。
左伊将烟头捻灭:“这样说,他本来就已经想开了,怎么还会那样?”
随即又自问自答道:“也许那是他一时想开了,当走到天桥上的时候,估计是睹物伤情,又听了音乐,一时想不开就去找周野了。”
“不过你说你们遇见了王警官?”左伊皱眉问道。
李琢点点头:“当时王警官还特意交代我要看好薛海洋。”
“哦,对了,还有一个很奇怪,薛海洋说,等他死后要我们在他的坟墓里放一箱牛奶。”李琢又道。
“一箱牛奶?”左伊的眉头皱的更厉害:“这等于说是他的遗愿,他的遗愿为什么会是这个?”
左伊的大脑飞速的旋转着,只觉得整个事情奇怪,不,可以说是诡异的厉害。
从周野死亡,到凶手乱七八糟的嫁祸,污蔑;再到医院检查身体,遇见王汝清,留下这个奇怪的遗愿。左伊不停的吸着烟,将自己埋在朦朦胧胧的烟雾中,企图能从这如迷雾一般错综复杂的线索中找寻到一条线,一条能将所以碎片串联起来的线。
“左哥,我冷。”李琢低声道。
左伊回过神来,看着李琢只穿着短袖缩成一团,又看看自己是健完身后回到家没有洗漱就赶来的,同样只穿了一个短袖,只好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那薛海洋呢?”李琢嗪着泪问道。
左伊叹了口气,将烟头随意的一扔:“他留在这里,明天再处理,都累了一天了,也不能不休息。”
“可他也会很冷的。”李琢低声道。
“没事,他去找周野了,他们两个人一起就不冷了。”左伊道。
“左哥,我不想回家,你让我去你家吧,就这一晚,我不想回家,我不想一个人,很可怕。”李琢断断续续道,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哭的红彤彤的。
左伊点点头,扶着李琢站起来,打开自己的车门,将李琢安顿在副驾驶上。
“左哥,放个歌,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薛海洋就是听着这首歌跳下去的。”李琢倒在座椅上懒懒道。
左伊点点头,将音乐一放,便踩着油门往自己的家里驶去。
途中他瞥了一眼李琢,二十六岁了吧。哎,左伊想起前几天路过报刊厅的时候随意的扫一眼,看见一本杂志上赫然写着“二十八岁未成年”几个字样,当时左伊还笑了笑,怎么二十八岁还未成年?
现在李琢坐在他的身边,整个人有些缩在座椅里的感觉,斜着脑袋,闭着眼睛,胸脯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褪去了白日活泼的眼神,只剩下安静,安静的让人觉得这真的是一个玩耍了一天后,熟睡的孩子。
可那天蓝色衣衫上的血液却刺眼的厉害,仿佛像一道两根银针,一不小心刺进了左伊的眼眸里,导致他看什么都是血红红的一片。
“李琢?李琢?到了。”左伊轻轻的将他摇醒。
李琢模模糊糊的从车上下来,环视一下四周,突然出声道:“你和王警官住同一个小区。”
“啊?”左伊诧异道:“怎么会?王警官不是在定鼎路那边住吗?”
李琢挠挠头:“她没和你说她搬家了吗?哦,她是几个月前搬的家,你出差了,我正好碰见了,还帮她了,她好像在那栋楼,你斜对面那栋,应该是。”
左伊望望斜对面的那栋楼:“估计她也不知道我住这里,所以就没和我说,就是住同一栋楼都不一定认识,别说还不是一栋楼了,没碰过面也正常,走了,上去。”
左伊瞧着李琢迷迷糊糊的,止不住的长叹一声,像个对孩子失望的家长一样,走上前,扶着李琢往楼层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