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唐 第21章 不是不迎

作者:诚书惊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03 19: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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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郭子仪这个朔方节度率兵出征之时奉命留守朔方,杜鸿渐当然不是瞎子。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基本的政治素养是必不可或缺的。实际上,在刚一得到太子驾临平凉的时候,他就恍然意识到了这背后蕴藏着的巨大利益。

从龙之功!超资拔擢!平步青云!简在帝心!试问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

但渴望是一回事,思索的时候,又实在不得不从多个方面去考虑。

按理说,如李倓先前所说,朔方是李亨任忠王的时候就遥领过的节镇,而西北这边的势力,又向来是站在太子李亨这边的,连续两任领多个节度的皇甫惟明和王忠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太子这边的人,或者说都是“太子党”。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朔方留后的杜鸿渐似乎不需要犹豫犹疑,而更应该尽早将太子迎到灵武(朔方首府),牢牢地将这份“滔天”的大功劳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可事情始终是不可一概而论的,杜鸿渐自己虽然蠢蠢欲动,却也不得不考虑到两个问题。

一则近日河池那边有行在的消息传来,说是圣人正沿汉中,自剑门入蜀。正统的皇帝还安然无恙,若是朔方迎奉太子,届时天子诏令一下,到底从谁?若是决意要迎,也定然是要一步到位,直接尊奉太子为皇帝的,否则既恶了基哥,又厌了太子,两不讨好,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二则他杜鸿渐虽是朔方留后,名义上有处置军政的大权。毕竟不是像郭子仪那样,不仅家族已在朔方军中耕耘几代,并且自己的个人魅力也足令全军信服,所以诸事都要和其他官员们商量着来,万万是不能做到一言而决之的。

这两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杜鸿渐心间,也是引起诸官员争吵不休,以至于迟迟不能作出决议的根本原因。但随着时日渐去,事情也终于到了不可再拖延的地步。

“迎奉与否,还需慎之又慎,思量再思量后,方能作出决定。”朔方节度判官崔漪老神在在,俨然是一副“官场老油条”的模样,反正这里品秩最高的不是他,最后拍板做出决定的也不是他。做个“中间人”虽然可能会被瞧不起,回报也小,但胜在安全,左右都能沾点光。

杜鸿渐根本没把崔漪的话放在心上,转而望向朔方支度判官(管钱的)卢简金,问道:“卢判官觉得呢?”

“必须要迎!”卢简金情绪激动,甚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虽名唤储君,可那也是君!君主就在身侧而不去迎奉,我等身为唐民,爱国何在?身为臣子,忠义又何在?”

在自夏启开始的“家天下”的时代中,人们普遍将家国混为一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观念固然是在客观上起到了一定促进社会稳定的作用,但更多地是束缚住了士大夫乃至其他阶层发展思想的路径。所以此时卢简金口中的爱国,爱的是李唐;后来文天祥表现出来的忠义,忠的也是赵宋。姓氏能够位在国号之前,就足以说明封建时代的国家性质。

朔方盐池判官李涵发出了疑问:“若迎奉太子登基,其位……正否?”

又是这个问题,杜鸿渐心中一叹,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皇位传承就愈发看重得位正统与否的问题。

可有唐以来,太宗是杀兄杀弟夺得大位,往后更有女主当朝,两个皇帝中宗、睿宗都是动辄被废,旋又起复,再往后,便是当今圣上,也是靠着唐隆政变才登上大宝,更是和姑姑太平公主好一番争斗,这才尽掌国朝大权。

就看这一系列的政变夺权,特别是武后时期,皇帝更迭如同儿戏。试问这大唐传承,行至此时,哪还有什么正统性可言?

不过这话如杜鸿渐这样的高官也只敢在腹中酝酿,而不能轻易脱口而出,否则天下那么多士大夫,那么多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他。

“李判官此言差矣。”自会议开始,就始终沉默不语的六城转运使魏少游终于开口,话语恰是直击核心,

“去岁东京失守,圣人明发诏令欲御驾亲征之时,就曾有谕令使太子监国,其中就有传位之语,此事广为人知。只不过后来为杨国忠奸贼所阻,不得而行;”

“旬月前,圣人离京西幸蜀中,途经马嵬驿,太子被万民请留之时,高将军又送传位口谕,奈何太子仁孝,这才没有答应,此事更是传扬甚广。”

“如此这般下来,又怎么能说迎奉之举是得位不正呢?分明就是——从上皇马巍之诏罢了!”

这番话直接将在场众人都干沉默了,虽说这些消息都是从长安逃难的官员或是流民带来的,但多方印证,许是不会有错。关键是这两件事个中脉络,就连长安那边的官员都理不清,更别说他们这些远在朔方的了。再反过来想想,似乎魏少游提出的这个理由,似乎……也还说得过去?

坐在上首的杜鸿渐瞥见崔漪又开开口,连忙抢先说道:“吾认为,魏转运使所言极有理。事情就这么办,大家以为如何?”

正要发声的崔漪被打断,又骤然听闻杜鸿渐匆忙的盖棺定论,情知他是误会自己又要反驳,只是当下却又不好说些什么辩解,也唯有苦涩地用手抚了抚自己和其他人比起来略显“平庸”的胡须。

“既然无人反对,那就赶紧遣人带上府中名册,前去平凉谒见太子殿下,请其移师灵武。”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文官,还有一个出声的亦文亦武的留后杜鸿渐,都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一脸苦笑的李涵。

在场议事的之所以大多是文职,全因朔方军中精锐早在去岁之时就已被郭子仪和李光弼带去河东,准备出井陉,入河北,再往范阳偷安禄山屁股,是故此时城中剩下的,敢战之士不过一二千,余者多是将士家眷,也就是俗称的“老弱病残”。这也就是现在陇右、河西还没丢,西边的吐蕃还不能直接威胁到灵武,等日后灵武、盐城一带成为“抗蕃”前线的时候,你看哪个将军敢冒着得罪全军将士的风险,将他们带离朔方而徒留下家人。

李涵感受到四个人八双眼睛的注视,也只得无奈一笑,将这件不知好坏的差事应承下来。心中却在暗暗嘀咕:不就欺负我是太祖六世孙,高平郡王曾孙,身上流着李唐的血液,大小是个宗室吗?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杜鸿渐顿感心中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落了地,眼神悠悠地环视一圈,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崔漪说道:“迎奉之事,既已定下,也就不必过多纠结,如是前后失距,这样反倒不美。只是节度信任我,东出之时,曾嘱托于我,说‘公廉谨自守,处事公正,某不在,万事可自决矣’。虽承蒙信任,但太子之事,事关重大,还是得派出使者,前往常山告知节度,让他早早领兵回来才好。这件事,就交给崔判官去办可好?”

不知情况怎成了现在这样式,也更不明白杜鸿渐为何对他误会如此之深,这位出身博陵崔氏第三房,日后大唐宰相崔日用的父亲压下心中诸般情绪,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拱手道:“下官领命。”

“至于营造太子宫室一事……”杜鸿渐又把目光移向了魏少游,后者当即意会,也有样学样,从榻上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此事交给下官,定使留守无忧。”

“好!”杜鸿渐一拍手,“剩下卢判官,便和李判官一起将朔方现如今的账册整理出来,等出发之时,一并带到殿下面前去就是。”

卢简金和李涵闻言,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起身拱手回道:“是!”

“既如此,便各自下去罢。”

到了此时,杜鸿渐心中的火焰才将将燃烧起来,因为他很清楚,下面的这四个人也很清楚,迎奉登基之事,当然有风险,而且端得不小。但只和其成功后得到的相比,这点风险,却好像又颇显得无关紧要了。

若是机会到了手中还不抓住,那该什么时候去抓?迎或者不迎,在场的五人怕是在得到太子驻跸平凉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至于后来的种种困难,甚至拖延时日,都好像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一样。而目的呢,说来可笑,或许也只是不想事情完成得太过轻松,甚至到了最后再出纰漏,于是自己先在前面弄些拌脚的石头,这样后面似乎就能进行得顺利一些。

若是近在平凉苦苦等待的李亨知道五人的这种心理,想必也会对大唐官员的印象大为改观,而后愕然地感慨一声,

——彼其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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