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春光越发和煦,阳光从窗户斜斜射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医馆的病人没有上月那么多了,宋英他们给人看诊都从容了很多。
晌午时分,一身着青色布衫的老爷爷扶着另一个同样年迈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神色又焦急又羞窘;那位老妇人垂着头,看不见神情,只是走得十分缓慢。
看清那老爷爷,宋英忙站起身,“王先生,快请坐,是哪里不舒服吗?”
王先生面上飞快闪过了一抹尴尬,笑道:“几年不见,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宋英礼貌的笑了笑,问道:“这是您夫人吧?是她不舒服吗?”
王先生点头,面上再次闪过尴尬,那位老妇人亦是羞窘地躲避着他人的视线。
这种神情,宋英有所猜测,见马大夫那边的病人已经起身了,便指了指那边试探着道:“这边坐。”
王先生越发羞窘了,小声道:“没事,我们等一等你。”
另一位等候的病人见此,立刻坐了过去,一边把手伸给马大夫把脉,一边对王先生道:“多谢老先生相让,我家住的远,得赶紧看完病回去,否则得摸黑了。”
王先生气道:“你先来的,应该你先看。”
说完就扶着老妻去旁边坐下。
那人舒了口气,又自然地攀谈起来,“老先生在哪里坐馆?我家有个小孙儿过几年也该到蒙学的年纪了,就是我们村偏僻,找不到合适的学堂。”
没等王先生开口,马大夫先一步回答:“这是梧桐村的先生,在清化里,你家孙儿若去那里上学就太远了。”
那人就有些失望。
宋英正在诊治的大娘也插话道:“小宋大夫也是清化里的吧?难怪认识。”
“相邻的村子,隔得不远,我两个堂弟都由王先生发蒙。”说着,宋英顿了下,关切地问王先生,“我小弟近来没调皮,没给您添麻烦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让王先生放松了很多,闻言笑道:“我是他的先生,管教他是职责,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宋元这孩子,可比他哥当年乖巧多了。”
宋英示意那大娘换只手摸脉,而后又笑着道:“他就是个顺毛捋,王先生你多多夸夸他,他学习起来一定会更勤奋。”
王先生略略一想,也笑着道:“还别说,这孩子确实夸比罚有用,你倒是了解他……”
很快,宋英给这位大娘诊治完,开好了方子,她拿着药方站起身,“该与我师兄轮换了,王先生,你们先去后院歇会儿吧,我给这位大娘抓好药就来。”
“行,你别管我们,先去忙。”王先生松了口气,他那一直沉默没说话的抬眸望了眼,又垂下头去。
宋英拿着方子去到药房,“师兄,那边还有一个染了风寒的病人,你去看一下,我小弟的先生带他夫人来看病,我一会儿去后院给她看看。”
“那把方子给我,我抓好药就过去。”林文轩心领神会,“中午我们买饭吃吧,不想做了,你想吃什么?”
诊室内里虽然有个里间,但并不隔音,故而每每有患了不好言说之症的病人来,都是带到后面去看诊。
既然是老妇人患病,他去后院做饭,说不得会让人尴尬。
“我想吃红烧肉。”宋英也不与他气,将方子递过去就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专门的看诊之所,那位浑身紧绷的老妇人环顾了一周,又见丈夫就站在外面的天井里,总算放松了一些。
宋英一边示意对方伸出手,一边柔声道:“程奶奶,是哪里不舒服?”
她记得以前宋元提过,王先生的妻子姓程。
老妇人一下又难堪起来,吞吞吐吐道:“我那里又痛又痒,还有、恶露。”
宋英很是平静地点点头,“程奶奶,你到这边榻上把衣裳脱了,我查看一下。”
“还、还要看呐?”老妇人抓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一个没成亲的小姑娘,看这些能明白么?你就照着这个方子给我开药就是,这是以前的大夫给我开的药。”
宋英敛了柔色,严肃道:“程奶奶,我是大夫,专门学过的,这跟成没成亲没什么关系。”
说着,她瞄了眼老妇人掏出的磨损很严重的纸张,“你这个方子是很多年前的吧,跟你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对症。”
老妇人年龄虽大,却明显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软性子,宋英态度一硬,她就不敢再拒绝,犹犹豫豫地走到软榻上坐下,手摸着腰带,半天也没把腰带解开。
宋英叹气:“程奶奶,我是大夫,大夫眼里都是患者,再可怖的伤处于我们而言也是很常见的。再者,我一个都能做你孙女的小姑娘,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老妇人抿着唇,半晌苦笑道:“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哪里还会害羞哟,实在是这病太羞耻,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婆子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呢。”
“那些都是坏人的恶言,怎么能当真?”宋英首先坚定的否定她的猜测,又细细解释,“阴脱是一种很常见的女性疾病,多在生育后、或者年老后出现,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行为导致的,很多妇人都会得这个病症,特别是生产后。”
“原来老也是得这病的原因。”老妇人怔了怔,一语未落,眼泪已经滚了出来,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辛酸,“小大夫你是不知道,因为得了这病,我在谁面前气都短一截。
那死老头子最初还怀疑我偷人,天杀的,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谁见到都喊大娘、奶奶,怎么去偷人?
还有三个儿子,虽然没有明说,但看我的那个眼神哟,气人得很,连三个儿媳妇都敢跟蹬鼻子上脸了。”
“这就是你儿子的不对了,听您的意思,您是生育很多年后才出现阴脱的吧,这也与当初生他们有很大干系。”
听了这话,老妇人更加委屈,眼泪止也止不住。
宋英便任由她哭,自从能独立坐诊以后,这样的病人她遇到的不止一个,便是深宅后院的夫人们,也有不少患有此病,委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