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气头上的杨氏没有理会她这意有所指的提醒，委屈地诉起苦来，“正干活的时候不来，就差一个月，死活不肯再喂，这会儿倒是来当起好姑姑来了。
哄得英娃只晓得跟你亲，把我们都忘到青冈弯后面去了，我们也没计较。
正儿八经地相看，我们也不是那种大包大揽的逼得娃儿盲婚哑嫁，不是还在征求她的意见么，上来就指责我不安好心，我看你才是不安好心的。”
宋二姑气得脸色涨红，“你安好心就不会张这个口，这门亲事有什么值得相看的？英娃好不容易靠自己在城里扎下根来，哪个不是默认她说个城里的人家，你倒好，张口就把她拉到山咔咔里去，连杏花村都不如！”
“在城里住几年就叫在城里扎下根来了？”杨氏避重就轻。
宋二姑不善吵架，当即就解释道：“她现在能单独坐诊了，赚的诊费也按规矩交一半给回春堂，哪个提起她不说是回春堂的大夫，怎么就不算是在城里扎下根来了？”
宋英赶紧拉住了她，对杨氏道：“原来这么多年二婶夸我出息都是假的，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孤女。
既然我是孤女，那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这门亲事我不满意，没有必要去相看。”
说着，就拉着宋二姑出去。
因为姑嫂两个谁都没有压低声音，外面的李氏等人也听得十分清楚，自然宋英最后的话，李氏也听到了。
她当即黑下脸，“婚姻大事也是你个姑娘家能决定的。”
没等宋英开口怼回去，宋二姑就急急道：“娘，这门亲事不合适，英娃要容貌有容貌，要能力有能力，为什么要定个一穷二白的孤儿？”
李氏瞪着宋二姑：“她也是个孤女，嫁到其他人家会被嫌弃，他们两个都命硬，也不怕谁克谁，再者，杨家那个孩子我也见过，长得一表人才，配她也不差。”
宋英被气笑了，合着她这么年的努力都是白费，在他们眼里，孤女的身份就是原罪，无论多能干多有财富，都低人一等。
明明连村里人，都明白她今非昔比呀，可家里人却固执地认定，她还是那个受人嫌弃的可怜虫。
“娘，英娃现在真的不愁嫁。”宋二姑觉得自己急得都快上火了，“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她治了一个悚场的考生，那考生有意娶她，也只敢说等考中秀才亲事才作数。
她真的不愁嫁，我们楼里那些绣娘，也时常跟我打听她，有意娶她回去做儿媳。你放着好好的城里孙女婿不要，怎么非得给她说个山里的猎户？还是一点家底都没有的？”
“是不是哟？”李氏有些错愕，打量着宋英，“人家真不嫌弃她是孤女？”
“什么孤女，人家哪在乎这些。”宋二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娘如此愚昧顽固，怀疑二弟妹刚才的话不是哄人的，她现在脑子确实聋昏了。
自己孙女在城里抢手得很，那是活的摇钱树，那些想娶的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家够不够格，到她这里，却是只配一个没有丝毫家底的人家。
虽说婚事，女孩不该多插嘴，但宋英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表个态，省得他们给说些乱七八糟的婚事。
“我的婚事你们若是随便乱定，我不满意是不会出嫁的，也别想着用什么孝道律法来压我，我一身反骨，才不会怕这些。”
李氏气急骂道：“你知不知羞，张口闭口就是婚事，哪家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过问你，你想上天不？”
骂归骂，她的语气到底软了，向宋二姑打听，“她这尖酸的样子人家能看得上她？”
宋二姑正想回答，杨氏从灶房里出来，“娘，答应了事情怎么能反悔，已经跟我娘家那边说好了，无论如何先相看，不满意后面推了就是，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二弟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嫁他家，还相看什么，两边都耽误事儿！”有自己的糟心婚事，宋二姑在这方面十分谨慎，“英娃这才貌，若你娘家看上了，回头又生出多少是非来，还是直接拒绝得好！”
“宋二妮！我怎么就得罪你了？这么不给我娘家面子？”杨氏气急败坏，“就这样拒绝了，我以后还怎么回娘家？
你要哄宋英跟你亲，就把我往死里踩？既然这么在乎她，当初怎么就不肯再多喂一个月，家里又不是会少了你们李家的粮。那会儿我刚生了天娃，什么都不懂就得带两个娃，哄睡了这个那个又醒了……”
杨氏再次诉起苦来，让宋英的一大堆话都卡在喉咙里，不好再吱声了。
她抿着唇，打算等今年院试之后，各书院招人的时候，给宋元弄进清水书院去，就算还了杨氏的这份恩情。
她是真的腻味，每次都拿那一个月的哺乳之恩来说事，什么事情都能绕上去，真是够了！
宋二姑也委屈得不行，“是我不愿意喂吗？你们以还债的名义把我嫁给李武，让我在李家半点地位也没有，他们不让我养了，我能怎么办？
那些粮食肉蛋拿到李家，我吃进嘴里的有几口？那些东西是给我的吗？是我要的吗？
二弟妹你带两个奶娃娃就要死要活的，我那时候带的可是三个，你有想过我吗？
我在灶房里背着大的煮饭，把两个小的放在簸箕里，结果不知谁尿了，我婆母只抱了伟娃去换尿布，李武那混账就看着丫丫在尿里滚，你以为我出来看着不心疼吗？
他们一大家子吃饭，我一边哭一边给丫丫换尿布，换完桌上一口剩饭都没给我留，二弟妹你在家里会遇到这种情况？”
宋二姑抹了把眼泪，“那么难，我也没让她磕着碰着，抱回来没几年，你们就让丫丫腿上勒出那么深两条疤，还好意思说自己照顾得好？”
杨氏羞怒交加，吼道：“这也能怪我？当时我刚怀上元娃，吐得天昏地暗，连天娃都顾不及，哪注意得到这些？”
“那是一天两天勒出来的吗？是三四个月，但凡你们勤快些给换洗里面的棉裤，会发现不了？再不济，换外面的裤子时多摸一下，也该发现里面是鼓起来的。”
“够了！”李氏的脸已经黑如锅底，“老子过个生，你们吵吵吵，成心不想让老子活了是不是？”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杨氏与俺二姑都不再诉苦了，只是都红着眼睛落泪，无声诉说着委屈。
宋英也很委屈，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生来就背负上别人的恩情，而且还是即便还座金山银山，别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的养恩。
这一顿生辰宴，自然吃得不欢而散，傍晚宋英与宋二姑离开时，不少村民都别有深意地瞧瞄几眼，显然今儿宋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杏花村。
回去的路上，宋英没忍住，问道：“二姑，当年是不是很辛苦？”
“是辛苦，当年哪天不辛苦呀，现在都过去了。”说着，宋二姑深深吸了口气，“放心，你的亲事二姑给你把关，绝不让他们随便给你定人家。”
说着她偏过去，才发现宋英眼眶泛红，宋二姑怔了怔，明白过来，安慰道：“不是因为你，二姑嫁到那样的人家，没有你也一样辛苦。
况且当年带你们三个也不全是辛苦，也有趣事，记得夏天把你们仨放在簸箕里睡觉，有次你饿醒了，逮着你大表哥的屁股就咬了一口，浩娃哭得哟，惊天动地……”
“啊？我还咬人屁股？”宋英惊呆，心里的那些憋闷难受都消散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