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梆子声悠悠响起。
“笃笃”的声响顺着蜿蜒的青石板路,和着从赵家鱼棚里飘出的鱼香。
赵家鱼棚里,暖意融融。
一口大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上,锅中的鱼汤正翻滚着,乳白汤汁不断冒着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这是人间烟火最真实的味道。
棚内,各家男女老少围坐一堂。
女人们坐在一处,轻声交流着腌渍鱼肉的窍门。
孩子们则在人群缝隙中嬉笑穿梭,时不时凑到锅边,深吸一口鱼汤的香气,被家长轻斥后又做个鬼脸跑开。
一条足有二十斤重的赤鳞鲤,安静地躺在锅里,已然被剁成三段。
鱼头处,眼眶附近还残留着洗不净的青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奇异。
“这鱼眼珠子咋泛青光?”
王老三端着汤勺,正准备舀汤,不经意间瞥见鱼眼,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就你屁话多!”李四笑着骂道。
那笑声爽朗,带着几分醉意,瞬间便将王老三的嘀咕淹没在了众人的欢声笑语之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的脸颊被酒意烘得通红,鱼棚内满是喧闹之声。
这时,醉醺醺的赵二愣子拍着桌子,舌头打着卷,大声嚷嚷道。
“你们都不信我,我可没说瞎话!那晚呐,我撑着船在芦苇荡弯子里,四下里黑得厉害,就听见水浪拍打着船帮子的声音。”
他边说边比划,手中的筷子差点戳到旁人脸上。
“我撒下网,本没抱多大指望,谁知道刚把网沉下去,就感觉手里的网绳猛地一沉,那力气大得,差点把我拽进水里!我心里一惊,心说这是捞到河伯了?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网拉上来,好家伙,就瞧见那条赤鳞大鲤在网里扑腾呢!”
赵二愣子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手舞足蹈,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还好被旁边的人一把扶住。
“你们是没瞧见,那鱼根本不是我捞上来的,是它自己往网里钻呐!月光洒在它身上,鳞片泛着青光,跟鬼火似的。我当时就懵了,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稀奇的事儿。”
赵二愣子说完,一屁股坐下,端起酒杯,“咕咚”灌了一大口酒,像是要用酒压下当时的震惊。
众人听着,满脸惊讶。
有的面露狐疑,小声嘀咕着不太相信,还有的被赵二愣子滑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赵二愣子讲得起劲,唾沫星子乱飞。
身旁的孩子们也被他的讲述吸引,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O”形,满是好奇。
王家大丫头忍不住问道:“二愣子叔,那鱼真的会自己往网里钻吗?它为啥要这么做呀?”
赵二愣子被问得一愣,挠挠头,含糊地说:“这……这我哪知道,兴许那鱼是迷路了,瞧见我的网,就当是它自个儿的家了呗!”
“净瞎说!”
这话一出,引得孩子们哄堂大笑,女人们也跟着掩嘴轻笑。
……
不知不觉,便到了子夜时分。
月光如水,洒在青槐村的每一处角落,好似披上了一层银纱。
赵家鱼棚里,最后一口槐花酒也见了底。
渔夫们个个面色酡红,醉醺醺地站起身来,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谁也没注意到,老赵家茅厕后的阴沟里,几片染血的鱼鳃慢慢地化作一滩黑水,悄无声息地渗入地脉之中。
……
神庙内,烛火摇曳,将林栖与阿陶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林栖一袭青色长袍,神色温和,对着阿陶耐心说道。
“阿陶,你身为游魂,周身鬼气如蔓草纠缠,若想更好地行走世间,便需学会洗去这鬼气。”
说着,林栖抬手,指尖轻捻。
一缕香火之力如灵动的游丝,在他掌心缓缓盘旋。
“这香火之力中正平和,又极尽纯粹,你若能引导它融入你的魂体之中,或许可借其净化鬼气。”
林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是他这些天的感悟。
他在为阿陶谋一条出路,这孩子天真无邪,心如赤子。
若是就这样被阴阳秩序的洪流无情吞没,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林栖不是个圣母,面对恶徒、妖邪,唯有冷酷与不屑,手起刀落,杀伐果决。
可阿陶这般纯粹的孩子,却能触动他心底的温柔,即便不落泪,也会悲歌沉吟,倾尽守护。
这些天他想到,若常以纯粹香火之力洗涤游魂之体,或许就能帮助阿陶,从鬼之一道快速转入神道之中。
毕竟游魂不去往生乃天地不容,时间长了是要出问题的。
阿陶身为游魂,游离于往生之途,长久滞留阳间,实则是对天地规则的一种忤逆。
天地循环,生死有序,逝者理应往生,这是恒定的法则。
游魂若不顺应此道,长期滞留,体内的怨念与阴气便会持续累积,犹如不断充涨的皮囊,终有不堪重负的一日。
而这香火之力,则是众生祈愿汇聚而成的纯净力量,带着人间烟火的善意。
当它渗透进阿陶的魂体,便如同春风拂过荒芜之地,一点点驱散盘踞的阴气与怨念,重塑其魂体结构。
“嗯!”
阿陶重重点头,神色专注,紧盯着那缕香火之力。
“游魂与神祇,虽都超脱于凡人,但本质却大不相同。”
“游魂无根,多因执念徘徊世间,行事多凭本能与怨念。而神祇,身负苍生之望,需以慈悲为怀,庇佑一方。”林栖道。
阿陶微微点头,虽未完全理解,但眼中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林栖继续说着,目光望向庙门之外。
“游魂,因执念而生,受业力所困,在阴阳之间徘徊,行事多为自身执念驱使,犹如无根之萍,随波逐流。”
“而神祇,身负天地重任,以众生疾苦为念,掌造化,司轮回,以无上慈悲,庇佑世间万物,维系天地平衡。”
阿陶若有所思,正欲开口。
却见林栖神色骤变,目光如电,直射向庙内墙壁上的壁画。
只见壁画一角,一缕黑色如悄然滋生的毒瘤,迅速蔓延。
所到之处,色彩尽失,生机消逝!
林栖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抬手,掌心汇聚磅礴的香火之力,如烈日高悬,光芒万丈。
“去!”
随着一声低喝,香火之力如利箭般射出,瞬间与那缕黑色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空气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黑色在强大的香火之力下节节败退。
转瞬之间便被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痕迹。
林栖收回手掌,神色凝重。
“这点污秽,虽不足以撼动这方地脉,但若是侵入凡人之躯,必将引发灾祸。人虽为万物灵长,但在未开得天门前,凡胎孱弱,最是易被邪祟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