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之后,荆轲的魂灵才继续说下去。下文的“我”仍然是荆轲魂。
……没有办法,只能由我来打破沉默。我推辞说:“这是国家大事,我是个无能的人,恐怕不能担此大任。”
可太子因为救国太心切了,以为我是一般的谦虚和推托。他又向我磕了一个头,再三请我不要谦虚,不要推托。这时,我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了,我已经无法拂逆太子的心意了,我出于无奈,只能去闯,只能去赌,只能去拼,心想也许能够成功,也许能够成为英雄,于是我才答应了他。
我这么一答应,驷马也不能追回了。太子立即禀报燕王尊我为上卿,安排我住上等的房舍。太子丹几乎每天来看望我,说恭敬恭维话,送给我猪牛羊等等贵重无比的礼物,还有一些奇珍异物,还送给我豪华的车辆及漂亮的女子。
两位客官:在这些诱惑面前,每个人的本能,能够经得住如此的诱惑吗?
我已经无法整顿自己收拾自己了。我尽情享用着美食美酒、美歌美人,所有这些都让我完全彻底地销魂了。
这样销魂这样让人陶醉的日子,谁还会想到去冒险,去奋斗?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了,太子大概是实在憋不住了,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秦军早晚就要到了,我虽然很想时常陪伴您,但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听了太子这样的话,我才好像从朦朦胧胧的半睡状态中醒过来:太子是在催促我动身呢!我的好日子已到了尽头了!太子给我享用好房子好车马俏佳人以及美酒美食,不就是图我为他办大事吗?他用宝物用美人是换取他所需要的,岂能白送给你?再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这时,我才想到应该不能再延宕下去了。
于是我说:“今天太子您不提起,我也会向您请示的。——这话带有点搪塞掩盖的意味,我也管不了很多了。”
接着我又说出了我的困难,或者说是我迟迟没有出发的理由:“我前往秦国,空口无凭,秦国不相信,无法接近到秦王的身边啊。我听说秦国为了得到它仇人樊将军的头颅,不惜黄金一千斤封邑一万户的悬赏。如果我能将樊将军的头带去,再加上燕国督亢一带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一定非常高兴地接见我,这样我才有机会除掉他。”
可是太子不忍心杀掉从困境中来投奔他的樊将军。这当然是符合人之情义的。这个我很赞赏。
于是我私下找樊将军商量:“听说秦王屠杀了将军的父母宗族,悬赏黄金千斤封邑万户要你的头颅,怎么如此狠毒残忍啊?”
樊将军仰头望天,长叹一声,泪水涌流:“这真是我深入骨髓的悲痛切齿不忘的仇恨啊,可是,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的我,也实在是不忍心开口啊。我几次欲言又止,樊将军催促我,说不管什么话,都要讲出来让他听听。于是我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打算去行刺秦王,可又担心不能接近到他的身边。假如我能得到将军您的头颅,捧去献给秦王,秦王一定高兴,肯接见我。到时候,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用短剑刺进他的胸膛。这样,你的深仇就可以报了,燕国被侵略的耻辱也可以消除,将军您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呢?”
我没料到,樊将军竟会答应得那么爽利、坚决和慷慨,他立马褪去了一边的衣袖,扼住手腕,向前一步说:“这正是我天天所盼望的事,今天算是得到了你的指点了!果真这样的话,我还怕我舍不得这颗脑袋吗?”说完就拔剑自刎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只能依计而行了。太子命人特制了一只匣子,把樊将军的头颅用药保存装进匣子。又花了一百斤黄金买到了出名的徐夫人那儿的短剑,再用毒药涂在剑的上面,只要沾到人身上一点血,就可以致人于死。
太子又给我配了一名副手,名叫秦武阳。他十三岁时杀过人,一般人都不敢正眼看他。
到这时,我和副手就理该出发了。可是,世人难料我的心啊,不仅秦舞阳,就是我,也有些因事情难料而感到信心不足。我还想在秦舞阳之外再配一名副手,私下里联系了一个朋友,他当面答应了我跟我一同前往的,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影子。
太子皱着眉头,满脸沉重的疑云和不满:“荆君啊,日子可不多了啊,你是否有心动身啊?——要么,要么我先打发秦舞阳前去,如何?”
他的怀疑,他的小觑,一下子激起了我的怒火:“你倒要叫他一个人提一把短剑进入一个强国!我迟迟没有动身,是想再等一个朋友同去的。既然你不耐烦了,那就走吧!”
……两位客官,就这样,我和秦舞阳是负气而走的。这事情在当时是很隐秘的,是很怕走漏风声的。
而后来的史官还增加了什么送别的场面,唱歌的场面,赋诗的场面,真牵强夸大也!
再后来的事情,两位客官怕早已有所耳闻,或阅读过史书了。
……到秦国宫殿台阶上的时候,秦舞阳吓得浑身发抖,面如土色,这些都是真的,而我,——现在我也不怕客官笑话了,不死要荣誉死要面子了,我,也是具有几分慌张和恐惧的,仅仅比秦舞阳的程度稍稍轻一些罢了。
老实说,向秦王敬献樊将军头颅的时候,我心里还算比较镇定,可是,当秦王打开督亢地图露出匕首的时候,我可是紧张而心意慌乱了,所以第一刀就不准不够力,没有刺中,导致后来秦王挣脱,拔出长剑,而我又被药囊击中了一下,而接着我被砍中大腿,身受八处重伤。接着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后来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阴间一鬼之后,才知道文人史官中有人故意加上一句,说我事情没有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秦王。这样说虽然于我的名声有好处,但哪里是实际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