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略微狭长的眼睛,在众臣当中转了一个转。
汪贵呢?
这个时候,不见他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了。
不知为何,朱祁钰的眼前,竟然开始浮现油嘴滑舌小舅子的身影,这难道就是身体很诚实?
“臣有本奏!”
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呼喊,金水桥两边的文武百官轰的一下全都转过了脸!
这是哪一位……英雄好汉?
这可不是吹毛求疵,要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敢于站出来说话的人,是真正的英雄,一点都不掺假。
应该说,自从土木之变之后,京师的朝会就没有一天不是危机重重,冲突爆发的。
原因,显而易见。
局势一直不稳定嘛。
更何况,上皇,叫门朱祁镇还在瓦剌北狩,只要是他老人家一日在瓦剌,这个朝堂上就一日都别想安静。
围绕着到底要不要接回他,如何接,每天都可以开一篇讨论,各部大臣,阁员口沫横飞各抒己见。
每天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带腻的,都不带重样的。
但是,今天的大朝会气氛还是格外的紧张。
因为,前几天,皇帝陛下已经把这一次大朝会要讨论的问题公之于众了。
于是,有了时间准备,可以想象,各位大佬准备的发言稿,内容将更加详实,更加丰富。
唾沫会飞的更高。
说不定还会送走几位呢!
但凡是可以站在这里的大臣,在大明总也算是个人物了,朱祁钰的心事,他们不会不知道。
接叫门回来?
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对于这件事,皇帝朱祁钰从来都是十分反感的,但是,迎回上皇,在大明又属于绝对正确的一件事,不容置疑。
于是,作为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容,他又不能拦着大臣们提议,讨论。
其中的纠结,可想而知。
这其中,但凡是哪一个大臣操作不利,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扔到午门挨板子了。
那么,这位猛人又是谁呢?
他就是……
我们的阿飘哥!
连中三元,独霸科考的商辂,商翰林!
看到此人出列,朱祁钰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臣商辂有本奏。”
“圣人英德睿智,大明万万百姓翘首仰赖,而今大位已定无可回改,然瓦剌逞凶,凌虐上皇,于今已有百余日矣。”
商辂这一起调,朱祁钰就知道他的立场了,顿时眉头皱起。
商辂身材高大,视力特好,他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皇帝陛下神色微变,却并不在意。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三连击!
“臣窃谓蜂蚁尚有君臣,豺赖犹知报本,况吾等朝廷大臣坐享朝廷之俸禄爵位怎忍大驾蒙尘而不思迎复之计?”
“今胡虏意欲和谈,谈,则道义在我,不谈,则失信于虏,还望圣上怜惜朝臣忠义之心,早派使者前往虏营,迎复上皇。”
定了!
商辂最先跳了出来,这就算是把今日大朝会的基调给定了下来,正方观点仍然是早派使者,迎回上皇。
如今,站在这奉天殿前的诸位大臣也不是不知道御阶上的皇帝陛下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是,皇帝是皇帝的,大臣们是大臣们的,就像是商辂所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就是大臣们反复要求迎回朱祁镇的逻辑基础。
商辂开了这第一炮,大臣们的低声议论就纷纷冒出来了。
这时,一个身量高大,眉宇舒朗的绯袍老者,从队列里站了出来,朱祁钰瞄了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又是个反贼!
“启禀陛下,大驾留于胡虏,是我大明臣子的耻辱,今闻酋帅也先意欲和谈,送还上皇,若陛下不弃,微臣愿往。”
“微臣通晓瓦剌语,多年以来任职鸿胪寺,了解瓦剌风俗,也识得上皇面容,只要陛下允许,微臣三日内便可启程。”来自善于自我推荐的杨善。
三?
三天?
朱祁钰的眉头抖动的更加厉害了,兴安在他的身后侍立,不时也会瞄上一眼,整个人是提心吊胆。
众位大臣,你们明明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好不好?
然而,众位大臣当然不会轻轻松松的放过皇帝陛下,更多的人站了出来,就连一开始并没有做声的首辅陈循,也附和了一句。陈循的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同乡,大理寺少卿萧惟祯。
这个陈循,难道他还没有接受上一次的教训吗?朕对他的提点,他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不应该,这不是这个老滑头的水平。朱祁钰陷入了深思,随后道:“几位爱卿的意思,朕已明了,其他人还有没有想说的?”
朱祁钰转头,视线落到了另一处。
“高谷,你怎么看?”
高谷早就准备好了,大步上前,他这个人一向是一根筋,死心眼,既然上一次已经反对了,那这一次也必定会坚持己见。
他咳嗽了几声,随即敞开了洪亮的嗓门:“老臣以为,现在还不是和谈的好时机,且不说瓦剌大军还在边关袭扰,即便他们没有袭扰行径,却也没有退兵,仍然在大同、宣府、广宁一带屯兵数万。无数的流民往来于道路野间,上月大兴奏报,又收留了从土木堡流散的官兵,边民几百人!”
“老臣以为,如若也先有和谈之意,送还上皇的诚心,就应该先退兵,还我边镇安宁,他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我朝才可派人前去和谈。”
朱祁钰眼前一亮,虽然没有表态,却也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老高可以啊,看来这两天回去之后,没少动脑筋,言论比上一次更加犀利了。
“今天朝会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议一议迎复大兄的事,众位爱卿不必有顾虑,畅所欲言。”
有了高谷的支持,朱祁钰瞬间腰杆就挺直了,作为皇帝,他当然已经想好了许多回绝大臣提议的借口,但是,他所期待的,正是大臣们的支持。
如果只有他一人反对接回朱祁镇,那目标也过于明显了些,而且,独木难支,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却不可能真正杜绝这件事。
而现在,他的这份担心算是稍稍减少了些,至少,只要大臣们的意见还不统一,他们就还有的吵,朱祁钰不松口,朱祁镇就别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