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处在大野泽西面,与梁山相距八十里路程。
八十里路程,以郓城水师的风帆战船,来去的确只需要半天时间。
李钰在梁钟的陪同下,乘小艇来到战船上。除了操作战船的十余名水兵外,船上并无其他人物。
梁钟待收拾停当,大手一招,命令水兵起锚张帆,战船乘风破浪,渐渐远离梁山山脚,向浩渺的大野泽驶去。
此时日已西落,孤帆远影。好在大野泽虽然广袤,但毕竟不是大江大河,并无太大风浪,战船也不甚颠簸。
李钰环目扫了一眼甲板之上的情况,随梁钟进了专门供人歇息的船舱。
梁钟也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李钰一直不说话,他除了基本的礼节寒暄招呼外,并无其他闲扯,一眼便可看出他是个久经战场的骁将。
待梁钟自船舱出去,李钰一人坐在略有些昏黑的船舱里盘膝打坐。
心念转动,真气流转,李钰浑身的灵觉发挥到极致,凭着已超出常人的感官将这艘看似寻常的战船进行探查。
郓城水师的战船主要已中型为主,不似李钰在河阴看到的冯天宝那板渚一条龙的大型船舶。
此船高仅两丈余,共分上下两层,上层除了宽大的甲板和两根桅杆架起的风帆,便是数间供将士休息的舱房。而下层除了几间颇有些潮湿用来囤放兵器物资的库房外,便是十余人力划动的巨桨。
近日大野泽上,常有东风,因而这巨桨在返程之时自然派不上用场,被水手从舱壁近水的小孔中收进舱内。
李钰功聚双耳,仔细凝听着船上每一丝动静。甲板和上层的舱房,除了掌舵的水兵和张帆的将士在高声喧哗,并不见有什么异样的声音。而下层船舱,更是一片安静,并无人说话的声音。
有了这样的反馈,李钰一颗警惕性十足的心略略放下,正要收摄心神调运真气修炼,心内突然闪起强烈的不安,让他不由有些心惊。
这种感觉,全靠功力提升到一定境界的本能,并无具体痕迹可循。但只要李钰有这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往往都会有出乎意料的大事发生。
倏地,李钰反应过来,那带他上来寡言少语的梁钟,自将李钰引进船舱,便不见有什么动静。刚刚他运起功力仔细探查,也并未听到他说话。
按理,他作为梁飞的堂弟,又是此行邀请李钰的来使,自然应当在这艘船上有最大的发言权,没道理从始至终保持静默。
李钰再提起功力,耳廓微动,一点点仔细搜索着梁钟的动静。
终于,当李钰的感觉再次延伸到战船下层的船舱时,梁钟那熟悉的呼吸声传进李钰的耳朵。
李钰将一身功力提升到八成,耳力瞬间再次大进,梁钟周围的动静便一点点清晰起来,一丝不落地反馈到李钰的感应之中。
此时的底仓情形,便如一道简略的立体图形,呈现在李钰的脑海里,包括墙壁、兵刃、木栏等等一应物什。还有,围坐在梁钟左右的两个大汉。
这种景象,与蝙蝠靠着声波的反射判断出前方是否有障碍的道理异曲同工。
有此感应,李钰心头一喜,顿觉自己的功力又有提升。以前他虽然也能凭借耳力感知周遭环境,但绝对无法在脑海里清晰地呈现出如此景象。
想来自己每一次大伤之后,功力不退反进,确实暗合以战养战的道理。只要不像徐慕白那样彻底摧毁一身经脉根基,即便真气耗尽,也能够迅速恢复,并且还能再进一步。
这,可能是天下千万武人蒙昧而难求的练武奇径,由不得李钰不心中暗喜。
李钰暗暗兴奋了一小会儿,才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确定了场中一人为梁钟,便又辨认另两人的呼吸声。初时他还以为是随同梁飞下船的两名兵卒,但一闻二人沉稳悠长的呼吸,便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
随着感应加深,李钰的眉头渐渐皱起,这两人之中,其中右侧一人的气息他似有熟悉之感,绝对在哪里遇到过,奈何看不到真容,全凭耳朵里的一点感觉完全想不起来。
而另一人,李钰刚一探查,便心下一凛,同是化境宗师的陈元同的气息他怎会忘记?当夜他与无心法师、卢飞雪等人在乘氏县设计擒拿自己,让李钰失控屠戮乘氏县数百贼军,并差一点错杀朱红雪。更何况,济阴郡的陆正渊等一应忠良,也在陈元同与高承义的密谋下,被尽数诛除,让陆沉香一人带着三百将士杀出,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的济阴郡,已完全落入高承义和陈元同的掌控之中,李钰更清楚得很,不久之后他便会举郡叛降贼军。
这等深仇大恨,李钰怎会忘记?此人暗中隐伏在这艘船上,其目的何在?
李钰感知到那人是陈元同后,心神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探查得也更为小心翼翼。
毕竟陈元同也是化境宗师,若纯凭功力,还比李钰更为深厚,自然需要提防谨慎,不让他觉察到自己现在正在监视着他们。
三人静坐底仓,许久不曾说话。李钰虽能功聚双耳监视他们,但却十分损耗体力的真气,时间一长,便有难以支持的感觉。
眼看三人一直静默,李钰便要收回功力。
“差不多了吧陈兄?”
突然,让李钰辨不出底细的那人出口道。此音一出,李钰瞬间更觉在哪里听到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估计此人和他并无几次交集,因而印象并不深刻。
“即便是我,也坚持不了这么久,他现在应该已经收功了。”
陈元同的声音响起。
李钰心下恍然,原来他们一言不发地静坐在船舱,乃是料到自己会运功探查底细,只等自己真力耗尽时才出口说话。
梁钟见两人开口,也不再沉默,冷冷地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若我们就在这船上将他了结算了。”
陈元同低声道:“此人身负奇运,屡次大难不死,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凭我现在的功力,即便加上二位,也未必能够留得下他。”
梁钟不屑地道:“我们现在已到三百里大野泽中央,就算他能逃出这艘船舶,在这茫茫水域,除了溺死一途,绝无什么生路。”
不等陈元同开口,身份不明的另一人道:“这小子水性好得很,当夜在洛阳便是靠着水遁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听说后来在河阴,围剿他的众人也吃了他水下功夫的亏。”
李钰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此人身份——史朝义手下智勇兼备的年轻大将赵洪。
此刻,李钰心中终于一片敞亮,这三人,赵洪代表的史朝义,或者说是史思明一方,而陈元同代表的是济阴郡的高承义,而这梁钟,如果真的是梁飞的堂弟,那么此时此刻,梁飞已然投降了史思明。
如果不是,那梁飞定然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管怎样,济阴的高承义与史思明开始暗中接触,密谋反叛的计划已然在进行。
现在,李钰反倒去了紧张,倒要看看这一场狼狈之间的会盟,到底会商量个什么结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