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吕乡晋像是赶鸭子一样,带着一群镖师入了后室。
亚索百无聊赖的坐上长凳,抿着茶水。
吱呀吱呀的木轮转动声响起,他抬头一看,门外一名老汉正推着独轮车经过,上面竖着几根草杆,插满了黑色的芝麻丸子。
正好闲来无事,亚索想起那香浓可口的味道,起身追了上去。
“老叔,等我一下!”
推车老汉见有客人上门,停下招呼道:“这不是刚才那位少爷吗?怎么,咱老秦的手艺入了您的眼?”
亚索笑道:“味道确实好,给我再来两串!”
当即掏钱,接过芝麻丸子啃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老叔用了什么法子,除了外层芝麻的浓香味和里面糯米的软糯以外,还透着一股酸甜的味道。
亚索一边吃一边惊奇道:“都忘了问了,老叔你这丸子怎么做的,怎么吃起来还带水果味儿的?”
面色黝黑,看上去年过花甲的老秦赶紧弯腰赔笑道:“俗话说得好啊,千两黄金不卖道!咱是靠手艺吃饭的人,不能轻易露底,还请原谅则个。”
亚索也意识到不妥,拱了拱手道:“是小子鲁莽了。”
见眼前的小贵人不是蛮横之人,走街串巷,本就健谈的老秦放松道。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技巧,就是加了点野桑葚。
主要靠的还是一个真材实料,一个物美价廉罢了。
就是靠这八个字,我从手捧着买野桑葚,到后来肩抗着卖芝麻丸子,再到现在,攒了点钱,打了架车,卖桑葚芝麻丸。
整个西大街,吃过我做的丸子,没一个说不好的!”
他摩挲着身前的独轮车,语气相当自豪。
自嵩山事了,上了华山,亚索已经很少遇到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
见福威镖局里面还没有动静,于是顺着话头聊了下去。
“那敢问老叔,做这一行多久了?”
“差不多20多年了吧,记不太清了。”
“那老叔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干什么,就是种地呗。”
“那怎么不种了?桑葚这东西过了春夏,怕是不好找了吧,生意岂不是难做了?”
老秦呵呵一笑:“秋天我就上山去找野山楂,做糖葫芦。我这做糖葫芦的手艺,比做芝麻丸的还好!”
亚索也笑道:“那赶明糖葫芦上市的时候,我一定得尝尝!对了,您这卖这种副食的收入能养得起家吗?”
老秦皱巴巴的面皮僵住了,眼角皱纹里的笑意也变成了惨然。
“家?哪还有家啊,都没了......”
亚索停住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惨然过后,老秦脸上浮现出一股同梁发爷爷如出一辙的麻木,主动道。
“看小贵人面嫩,怕是没亲身经历过世宗三十四年那场大地震。
那年冬天,地龙翻身。
一下!就那么一下!
秦岭以北,全都没了!
老汉我一家六口,就活了我和我兄弟俩。
而且那年的天也是真冷啊,连草木都给冻死了。
我那兄弟撑不住饿,来年也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从那往后,地龙就没消停过,大大小小的震呐!
地也种不成了,我就把田过给了当地的大户,换了几个小钱。
我本想拿着钱去找人置块墓地,给家里人都给葬了。
可是说来也可笑,一打听,那掌风水的仙家和刻碑的石匠,还有寿材铺的老板伙计,全死了个干净!
我只能自己写个牌子,立了个衣冠冢就算是了事。
然后我就往南边逃荒,那点钱路上也被流民给抢了。
没了钱,就只能就去山上找吃的。
好在山楂这玩意能抗的住冻,我靠着吃野山楂一路走到了西安府。
当时流民围的太多,官府不肯开门,又在城外饿了好长时间,死了好多人。
再后来,人少了,城门也开了。
我进了城,靠着采山货的手艺活了下来。
说是活着,其实就是没死罢了,哪还谈得上什么家不家的。”
老秦的语气平淡,少有起伏,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残酷让亚索不寒而栗。
见他拿着吃了一半的芝麻丸子呆立原地,老秦话音一断,招呼道。
“贵人?贵人!
唉!都怪老汉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这些有的没的,惊到了贵人,真是罪过啊!”
说着,就要往自己脸上抽耳光,手刚伸出来就被亚索一把抓住。
“老叔别急,我就是第一次听到人间还有这般苦法,一时间有些...感慨。”
老秦舒了口气,他倒不怕打自己几个耳光,只怕恼了贵人,断了营生。
他这年岁,这营生一断,活路也就跟着断了。
“小贵人真是菩萨心肠,不过这世道就这样。
您满大街瞧瞧,那些乞儿随便拎出一个,都比老汉苦,一年将就一年吧。”
亚索顺着老秦的话放眼望去,那些低矮砖墙的角落里,还有大小不一的胡同口上,站着不少未成年的孩子。
他们各个衣衫褴褛,做乞丐打扮,都死死盯着独轮车上的芝麻团子,眼神里满是渴望。
亚索一阵恍惚。
自己在他们这年龄段的时候在干什么?
哦,好像是在家里在看电视,看武侠片,看笑傲江湖。
看任我行,看令狐冲,看东方不败......
看吕颂宪,看林清霞,看许清.....
看葵花宝典,看吸星大法,看独孤九剑......
一个故事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好多个版本。
但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书里没有,电视里同样没有。
这些像是杂草一样充当背景板的人,此时,此刻,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无所适从。
铺天盖地的违和感再次袭来,亚索感觉整个世界被无形的壁障分成了两半。
一边是武侠,一边是历史。
他站在中间,不知道究竟该往哪边看。
一声“吱呀”传来。
是独轮车抬起的声音。
“既然小贵人无事,那老汉我就先走了。您若是吃舒坦了,来日再照顾生意,我谢谢您!”
老秦收拾收拾摊位,架起小车,准备就此离开。
一粒金子打断了他的脚步。
“老叔,这钱够你这一车丸子的吗?”
“够!足够!您这是?”
老秦抬头瞧过去,亚索正看着街边的乞儿们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