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靠在柱子上,双眼静静地流泪,她看了姜岩一眼,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女人家最重名节,这件事若是传出去,知道的是贾瑞意图不轨,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和贾瑞勾搭在一起。
悠悠众口,足以铄金。
尤其是李纨,将名节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眼里一粒沙子也不许有。
可是现在……
“好了好了,赶快把这腌臜货丢出去,再不许他踏入府门一步。”
王熙凤走过来,拉住李纨的手,吃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走,今天我陪你睡,咱姐俩好好聊聊。”
姜岩等人去处理贾瑞先不去提,且说王熙凤揽着李纨走了,李纨一路上表现得呆若木鸡,好似三魂七魄已不在体内。
到了屋里,王熙凤将贾兰赶到外间,由素云碧月陪着睡,她则是和李纨挤在床上,一直好言安慰。
李纨全程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
看到这一幕,王熙凤也有些惭愧,都怪自己,本来只是想着教训贾瑞一通出出气,怎么把李纨卷了进来。
她知道李纨的性子,最是冰清玉洁,心口如一。与自己不同,她向来不开玩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一直在家哺育幼子。
偏偏是她遇到这种事。
“纨嫂子,你莫要心里难受,他不是也没有将伱怎么样嘛。放心,我已经狠狠教训他了,他再也不敢往府里来了。”
也不知李纨听见了没有,靠在那里,只是流泪。
王熙凤又说了许多好话,最后是自己先累了,脱下外衣,钻进被窝中沉沉睡去。
李纨独自抹着眼泪。
她刚刚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姜岩抱起自己的情景,炙热的气息,结实的臂膀……一切仿佛近在眼前。
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在眼前匆匆而过,什么《女儿经》《列女传》《孝女谱》……
“女儿经,仔细听,烧茶汤,敬双亲。
女儿经,仔细听,父母骂,莫作声。”
幼时读书的声音仿佛仍响在耳边,许多年来,自己一直谨小慎微,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
结果,今夜却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自己已经不干净,不纯洁了。
自己的贞节已经被毁掉了,而且还是毁在一个家奴手中。
呜呜呜。
李纨哭得更伤心了,原本自己是一张白纸,如今却被人重重涂上一个墨点。
而且,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了。
罢罢罢,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现在贞洁已被玷污,大不了一死而已。
只有一死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兰儿还幼,尚未功成名就,若自己撒手去了,谁又来照料他。
到了第二天早上,贾兰醒来后,发现李纨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整个人坐在那里,面容枯槁。
“儿子给娘请安了。”
贾兰行了一礼后道:“娘,你是不是病了?”
李纨知道,平日这个时候,自己便该洗漱干净,铺床叠被,为贾兰准备好早饭。
那才是一个贤妻良母的标准。
然而,清白已不在,还作甚么贤妻良母。
贾兰感觉母亲有些奇怪,但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时辰到了,便独自去了学堂。
李纨一直躺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这还是许多年来,她第一次睡懒觉。
她从柜子里抽出一匹绸缎,悬于梁上。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唯有一死证清白。
可是看着头顶的绸子,她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
自己还是该留一封遗书,让世人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她摊开笔墨,提笔写下四个字:吾儿亲启。
这时,眼泪啪啪落在纸上,洇开一团团水渍。
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她写完了一封绝笔书,凄绝哀婉,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纨读了一遍,又默默落了几滴泪。
转念一想,这封信让外人看到,会不会怀疑自己和姜岩有奸情。
不不不,断不可如此。
想到这里,她又将绝笔书撕碎,丢进火炉中。
抬头看了看挂于头顶的绸子,她心想,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最起码,要让姜岩知道,是他害死的自己。
是了,这绝笔书不该留给别人,而是该留给姜岩。
她擦干眼泪,重新抽出一张信笺,在纸上落了几个字。
到了黄昏时,贾兰又如往常一般出现在门外。
在见到姜岩时,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姜岩立在那里,气宇轩昂,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就像看着一支赏心悦目的舞蹈似的。
昨夜姜岩又捡到两枚属性点,如今自己的肌肉属性已经增加到98。
再有几日,自己便可以点满肌肉属性。
他的肌肉愈发趋于圆满,现在不仅仅是适龄的女性,便是贾兰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美感。
他站在那里呆呆道:“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呐。”
“放心,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迟早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姜岩注意到他手里托着一个包袱,奇怪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这是阿娘送你的,阿娘说你这些日子教我辛苦,特意送你一双鞋子,还嘱咐了,让你一定要立刻换上。”
“给我送鞋子?”
姜岩心想,这不应该吧,我本就是贾府的家奴,做事也是应该,理论上不该有额外的酬劳。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贾兰说得如此郑重,姜岩也不能不当回事。
他让贾兰等在外面,自己拿着鞋子进屋,试了试,根本穿不上。
仔细一看,估计是贾珠生前的旧鞋,和自己差着码数呢。
李纨这是什么意思。
给自己穿小鞋。
旧鞋,破鞋……她要给自己当破鞋!
姜岩摇摇头,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
想想李纨往日的模样,她大概也不是这般人。
这时,姜岩忽然注意到,鞋子里藏着一封小纸条。
他打开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八个字:陈寡高行,楚昭贞姜。
姜岩皱起眉头,这八个字自己都认识,但连在一起看,却是一头雾水。
他专心健身,没有想过在习文的路上一展身手的原因便是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没有几十年的研究根本搞不明白。
李纨写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莫非藏着什么暗语。
姜岩晕头转向走出屋子,看到贾兰依旧候在外面,他睁大眼睛道:“师傅,我们今天玩什么?”
姜岩咳嗽一声,道:“我先考你一个问题,看你能不能答出。”
说罢,他重复了一遍,问道:“这里面的意思,你听得明白嘛?”
“明白啊。”贾兰立刻道。
咦?
姜岩心想这么浅嘛,难道只是幼儿园大班水平。不是李纨故弄玄虚,而是自己学问太低。
他道:“那你和我讲讲,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贾兰道:“你说的这两个典故,都是出自列女传,贞顺篇。”
姜岩没有追问《列女传》是什么,一副我已经明白了的表情。
贾兰继续道:“陈寡高行说的是陈国有位寡妇,因为生得美貌,丈夫死后,求婚者络绎不绝。为了替丈夫守贞,她便割掉鼻子,表示终身不嫁。”
“嘶。”
姜岩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追问道:“那接下来的四个字呢?”
“楚昭贞姜说的是楚昭王的夫人,王将她留在河边的高台上,约好持符为信。大水将至,王命使者来接,夫人没有见到符信,不肯离去。使者说回去再取恐来不及,可夫人依旧不从,最后大水冲垮高台,夫人殒身于河水之中。”
“啧?”
姜岩听罢之后,陷入长考之中。
“师傅,你为何突然问这个?”贾兰问。
“我是考考你,看你学得怎么样。强身健体,读书也不能放下呐。”姜岩道。
“那师傅你听明白了没有?”
姜岩没有回答,贾兰说的典故他听明白了,但是其中的深意他仍是稀里糊涂。
陈寡高行说的是宁肯自残也要守贞,楚昭贞姜说的是宁死不违信。
回想纸上那八个字,似乎有一种坦然赴死的刚烈。
不好,难道李纨要寻死。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姜岩驱散了。
怎么可能嘛,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觅活。再说了,她就算是寻死,也犯不着和自己留信。
屈指算来,自己好像也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
误会,这肯定是一场误会,是自己想多了。
想明白之后,姜岩脑袋为之一清,道:“好好好,看来你学问学得不错,不过还要继续努力。想好了没有,今天打算玩什么?”
一直跑到天黑,贾兰才满头热汗地回到住处。
李纨守在窗前,打扮得整整齐齐,脸上甚至抹着淡妆。
她已经想明白了,今夜便用三尺绫罗了断残生。希望姜岩明白,自己是被你所害,你就懊悔去吧。
“儿给阿娘请安。”贾兰道。
“怎么样,把东西送过去没有?”
“已经送过去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李纨想要知道姜岩是什么反应。
“好像没什么反应,哦,他还问了我两个典故。”
贾兰笑笑:“他明明都不懂,还不懂装懂,撒谎说是考我,其实自己根本不明白。”
嗯?
李纨皱起眉头,心想,自己是不是冲瞎子抛媚眼,力气使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