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记，小梁，在我进入通天观之后，把你脑子里关于我和通天观的记忆删掉，完整的编程在八号文件的【阿罗海城邦风俗考证】里——”古五丰依旧躺在水晶罩里，他皮肤上的褶皱，看起来像是被小孩子玩闹折腾过的床单，血管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老师，参与这个工程的人那么多……”
梁裕对老人的执着有些不解。
“他们，我另有安排，况且他们和你不同，都有这个……”古五丰艰难举起手，在自己的后脑位置指了指。
脑机接口——
“您打算……”梁裕浑厚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但他很快压下心里的惊讶，“直接入侵脑机，这是您曾经明令禁止的——”
老人喉咙呼噜了一阵，他太虚弱，连咳嗽也没力气了：“是啊，是啊，但是有谁当回事呢——每一台脑机和每一个人格都代表着独特的‘算力’，无论是巴德罗的作家，还是天尊、佛陀，他们嘴上说的好听，用什么度人、点化之类的鬼话广招信徒，无非就是为了他们小脑瓜里的那点东西——”
“老师，‘作家’这个家伙和那几位不同，他才刚刚获得联合政府的许可，他的小说就已经开始‘畅销’了，我担心他——会坏事。”
梁裕背对水晶罩，坐在一台老式电脑前，翻着手边潦草的记录手稿，正在和屏幕上的一行行代码相互印证。
“凭他还远远不够，我们的敌人另有其人——”
“那关于遗骸的那部分怎么办呢？”梁裕问。
“没关系，只要有人完成，凭我那个时候的读取能力，瞒不过我的……”
老人的躯体看上去行将腐朽，但眼里炽热的欲望仿佛要燃烧起来，可惜梁裕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这位恩师的反常。
“老师，现在就开始么——”梁裕望着空白的屏幕怅然若失。
“开始吧，我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剩下的部分，就靠你了，小梁。”老人满足的闭上眼，疲惫的脸舒展开来，仿佛要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长眠。
一时间，疗养室内的仪器同时发出嘈杂电流杂音，屏幕上所有象征生命的线条同时寂灭，这位联合政府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就在这间狭小的疗养室内，迎来了‘死亡’……
梁裕脸上并无悲色，静静等待了几分钟之后，他伸手揭开水晶罩，轻轻扶起古五丰的头来，拔下了老人脑机接口处的合成神经线管。
老师并未死去——梁裕知道，所以他并不悲伤，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其他负责照料古五丰的医护人员发现之前，把恩师上传意识的痕迹抹除。这次不同于以往神游，古五丰的人格的记忆被完全从脑机中复制，他做的和其他修士们追求的长生久视之道并无不同，只是那些人没有强大的资源在识海中建立‘通天观’……
老人的嘴微微张着，这种‘死亡’是十分突然的，只在一瞬间就能完成。梁裕摸着老人光滑的头顶，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十六岁前，他在灰区混迹，那是一段完全看不到未来的人生。
从军的很多年以后，他也总是在惊慌与冷汗中，回味着自己变成了一具臭水沟里尸体的噩梦，那种苦涩的滋味，如果没有遇到古五丰，也许就是梁裕现在的真实写照……
他永远忘不了，老人第一次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那个下午——那时的古五丰看起来尚有精神，他像个拾荒者一样坐在灰区的矮屋檐下避雨，悠闲地抽着卷烟，吐出一个个均匀的烟圈……
参与斗殴后的刀客梁裕，顶着青紫嘴角，扯掉身上的雨披，挨着老人坐下，向他讨要了一只烟卷。
老人很大方地把整包烟塞给刀客，还有一个做工精美的打火机。
“都给你啦，这东西多抽一口，没准儿就能呛死我哩。啧啧，年轻真好啊——”老人看着梁裕淡淡道。
梁裕抹掉流下的鼻血，默默把烟点着：“老丈不是灰区里的人——”
古五丰眯了眯眼，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流砸在铮亮的皮鞋面上：“那小哥说我是哪里人？”
梁裕抬头看看远处的明珠塔，把青蓝色烟气吐入雨幕：“你看着像个搞研究的老教授。”他这么说。
古五丰哈哈大笑：“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头子……”
梁裕本想笑笑，奈何嘴角抽动时，淤青处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后生嘶嘶吸着冷气。他看着头发稀疏，脸庞干皱的老人，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油油的纸币……
上面的年轻古五丰和眼前干瘪的老头子，总有些神似……
梁裕摇摇头，驱散这些记忆。可能出于某些保密原因，古五丰反复强调要他删掉关于自己和天通观的记忆——为此老人专门编写了一套剥离记忆的程序。他想在剥离之前，再送送老头，哪怕远远看着他进入‘通天观’也好。
滴滴——
显示屏上亮起一行行白色代码，在黑底背景上反复刷新。
技术方面的事并非梁裕的强项，但他参与‘通天观’工事日久，知道这是‘天宫’开启的信号。
就要开始了——
梁裕没有安装脑机接口，想要神游，只有通过和白月棠一模一样的方式进入识海。
幸好疗养室内有备用的连接电极片，不同于现在流行的便携式，这是个挺古老的型号，黑色的晶体管，电极片也大了好几号。
他拿起先前古五丰使用的连接线，和老式的接入电极片连接。他把这些电极片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两侧、枕骨、手腕——通过这些，即使没有脑机接口，也能接受发送神经信号，只是没有那么如臂指使而已。
他也并不需要，只是远远看一眼就好了，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刺痛从电极片处传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麻痒，眼前一片漆黑，这是进入识海前的征兆。自己也曾在识海中执行过多次任务，对此习以为常。
0和1组成的世界在眼前展开，他看到远方的天狗病毒正在吞吃旧世界的冗余信息，通天观前，站立着几道堪比天狗体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