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四周阴风怒号,林木狂乱摇曳,宛如万千厉鬼在暗夜中呜咽,又似无数猛兽在荒野中嘶吼。
“不好,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过来!”
李寒崖警觉地站直身子,他的手掌紧握着砍刀的刀柄,指节微微泛白。
展眉迅速收回外放的神念,双眸瞬间变得清澈。她拔剑而立,低声道:“我方才神识所见,来者应是此地山君。能够御风驾气,大抵应是炼气期修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场景,李寒崖并未像初次遭遇时那般感到恐惧。回想起那家猎户的悲惨遭遇,他的心中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妖怪竟跟官府一样横行霸道,似乎吃人成了它们的天经地义之事,一副“我吃你,与你何干”的傲慢态度。
同时,听到“山君”一词,李寒崖眉头一皱,有些古籍误以为山君即是老虎,实则不然。山君,顾名思义,乃是山中积年的熊罴、猛虎,经过长时间的修炼而成精。它们在成精之前便多食人肉,修成妖身后,其凶残本性更是变本加厉。
毫无疑问,这山君定是个极为凶恶的存在。
数息之后,一道黑风砸在地上,激起一阵狂暴的余波,四周尘土飞扬,落叶簌簌而下,宛如一场小型风暴。
待烟尘落定,一只通体漆黑、身长超过三米的巨大灰熊出现在两人面前,眼中闪烁着狰狞的光芒。
显然,这山君只初步修成灵智,还不能化成人形,吃人,不过是为了增长道行。
“这山君虽然灵智不高,但肉身想必十分强横,尤其要小心它的熊掌。”展眉在一旁提醒。
话音方落,红色身形已化作一道闪电,数十道剑光如天河倾斜,在一人一熊之间炸裂开来。
那黑熊咆哮一声,发疯般冲向展眉,巨大的熊掌以开碑裂石之力压下,只消一下,便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
这山君,不好对付!
纵横扑击之间,大地俨然都在微微震颤。
纵然展眉剑术精纯,凌冽的剑风将飘散的落叶都绞成碎片,但那山君皮糙肉厚,一身皮毛早已修的如甲胄一般,刀剑斩去,只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两人缠斗在一起,掀起阵阵狂风,李寒崖无从入手,只能在一旁压阵。
这时。那山君庞大的身躯一扭,以肉身硬接下展眉一剑,毫无征兆地调转方向,如重型卡车一般直撞向李寒崖。
电光火石间,李寒崖本能一跃,身子向右翻滚,堪堪躲过了这毫无征兆的突袭。
“这山君也不是毫无灵智...还知道先捏软柿子...”
压下心中惊疑,李寒崖蓦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修炼过肉身,是怎么躲过这必杀一击的?
脑中念头通达,心头顿时一怔,“难道这就是【一虎之力】的加持?”
来不及多想,那山君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顷刻间也刹不住车,一头撞在前方的百年老树上,直将一人合抱的树干撞断。
趁此间隙,展眉手中法诀催动,分出两道身形,一道持剑护卫同伴,另一道玉唇开合,湛蓝法光从口中飘出,径直打在那黑熊身上。
黑熊被这法光命中,身上生出一层薄薄寒冰,发出一声低吼,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李寒崖张开【虚监通玄】,见那山君周身气息澎湃,唯有眉心处颜色较浅,他身子微伏,一股狠厉突然浮上心头。
双腿发力,一个冲刺,跃上黑熊如桌面般平坦的背部,灌注力量,一拳砸在黑熊两眼之间。
一拳,一拳,又一拳。
四拳下去,伴随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山君发出阵阵低吼,凶戾眸光掠过一丝恐惧,逐渐变为涣散。
李寒崖见它不再挣扎,长吁一口气,背后已经冷汗浸透。
展眉这法术将它暂时冻住,钝击防御骤然降低。自己又得【一虎之力】加持,每一拳皆虎虎生风,这才将它降伏。
昨夜没对那鬼物使用,想必是这法术只能冻肉身,不能冻灵体。
迎上展眉有些诧异的目光,李寒崖解释道:“从小酷爱修身,背着家人练了一些...”
此时此刻,才发现,现在的自己整个身体壮实了不少,手臂鼓起肌肉线条,衣衫下胸腹肌肉若隐若现。
俨然一个练家子,衬得儒衫都有些紧了。
展眉好像重新认识他一般,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古怪。
俨然再说:我们昨晚刚约完,你十分钟就说不行,结果今天在别人那坚持了两个小时...
李寒崖有些心虚,赶紧转移话题:“这些失踪的猎户,恐怕已被这山君吃了。”
展眉收剑入鞘,瞥了那山君尸体一眼,淡淡道:“我自会找到尸骨,周知那些猎户家人...你还要赶考,莫要耽搁了报道时限。处理完这些,我会到天启城真武道观修真,届时你可到那里寻我。”
“另外,我昨晚修了封书信,你且拿着,交由国子监。”
李寒崖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原是展眉以真武道弟子的名义写下的古庙始末,持此书信上交,能为自己省去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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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展眉,一路向北而行,两天后,便望见一座巍峨耸立的巨大城池,远远坐在大地之上。
“天启城...”
八百年前,本朝太祖白朝胤在此建都登极,开大胤千年基业。因夜梦红日坠入此间,以为上天之启,遂名【天启城】。
这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耳熟能详的掌故。
李寒崖想到自己就要开始的新生活,精神为之一振,将这几日的阴霾和纷乱暂时抛在脑后,不觉加快了步子。
两个时辰后。
李寒崖站在城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天启城的城墙。
这城墙约摸高五丈,底厚三丈六尺,每隔四十尺便有马面突出。无尽悠长的岁月在古老城墙上刻下了纷繁错落的痕迹,北风染上斑驳,青苔爬上城垣,弹痕交错掩映。
李寒崖抬头望去,一副鎏金匾高悬城头,挺拔周正的【朱雀】两字在阳光下熠熠生出辉光。
他正欲递交身份通牒入门,只见城门下竟堵成一片,却是两群人正隔空对峙,被炎夏烈日晒过的空气潮湿凝重,胡在口鼻仿佛,颇为难受。
李寒崖停下脚步,默然打量起这泾渭分明的两帮人。
一边男女老少混杂,个个衣衫褴褛、形貌憔悴、面带菜色,起起伏伏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大抵是从别的州郡逃荒到此的难民。
另一边却是衣甲俱全,持着刀盾,如铜墙铁壁般横在城门入口,一个个虎髯豹目,向着难民投来刀剜般的目光,却是一群粗糙军汉。
为首一名军汉着银白甲胄,头盔缀着翎羽,大手一挥,恶声道,“你们这些人身份不明,从哪来到哪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蛮族和邪教的奸细!”
这番话宛如一声投进难民堆的惊雷,有些胆子大些的男性彼此间使个眼色,一阵低语后推出一个枯黑干瘦的山羊胡老者。
老者颤抖着拱手过顶,断断续续道,“大人,天可怜见啊...我们是青州琅琊郡的百姓,今年龙君在青州兴风行雨,把田垄和村子都淹了,州府说无钱无粮,我们也是无处可去啊...”
“放屁,龙君护佑一方,怎么会行雨淹没你等草民?州府又怎会没钱没粮?我看你们这群人就是有鬼!”军汉怒喝一声,将腰间带鞘重剑擒在手中,作势就往老者头上砸去。
李寒崖在一旁默默看着,【虚监通玄】早已扫过诸人,均是凡人无疑。
但就因为都是凡人,他的心中却没来由升起一阵恻然。
自己以前看玄幻小说时,还很向往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
但真来了此间世界才知道,前有王朝酷吏、各门仙师,后有各类非人异兽、妖魔鬼魅,人命怕不是比草芥还贱...
【虚监通玄】又扫过这群军汉,隐隐看到一股凶戾绝伦的煞气萦绕在他们头顶,凝成一个择人欲嗜的狰狞鬼头。
本以为这领头的军汉只是吓唬吓唬老者,不想破风之势不减,这一下牟足了劲,竟是照着老者面门当头砸去,眼看老者避无可避,大好头颅就要如西瓜般被敲碎。
千钧一发之际,军汉只感到手中武器一滞,一块石子结结实实打在兵刃之上,化解了这摧山崩石的一击。
“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空气中激荡回响。
军汉满面狰狞,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立着一名面貌俊朗的灰衫书生。
“就是你拿石头丢我?”那军汉亦是吃了一惊,恶狠狠别过脸来,睁大三白眼,上下打量那书生,正是李寒崖。
在他身后,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
这些丘八...李寒崖在心中暗骂一句。
心里虽然骂了一千遍,李寒崖嘴上却没闲住,只淡淡道,“我是举人。”
说罢,他不紧不慢掏出身份证明。
对方本来已经一齐行动起来,拔刀的拔刀,瞪眼的瞪眼,向前的向前,作势就要给这投石问路、冲撞军爷的家伙一点教训。
但这一句话仿佛咒语,瞬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只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打量自己。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补充道:“嗯,我这是在【投石问路】。”
带头的军汉被他几句歪理说得喉头一滞,感觉哪里不对,但又隐隐觉得有几分道理。
也不怪他迷惑,且不说举人身份,儒门本就有【以文乱法】的神通,可以通过言语无形中影响他人,只是李寒崖修为尚浅,还不能真正做到用言语影响他人。
军汉将这成语赶出脑海,神色带着几分恼恨,又碍于对方的举人身份,只好瓮声道:“禀大人,在下怀疑这些人是奸细,不能放他们进城啊。”
“这些人倘若是妖,又何必聚集这么多人走这朝天大道?至于他们到底是不是奸细,还应送交镇抚司查验。”
军汉脸色一沉,觉得自己在这举人面前丢了面子,但又不好当场发作,一张大脸憋得通红。
停了几息,这才将手下一人扯了过来,一拳轰在他胸脯上,厉声道:“你,去把他们带到镇抚司验明正身!”
那人领了军令,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带着一干难民向城内去了。
那些难民千恩万谢,做揖的做揖,磕头的磕头,哭泣的哭泣,在城门口引起了一阵骚动。
不等围观的人增多,李寒崖一个箭步走到军汉面前,惊得那人差点抽出刀来。
他按住军汉刀柄,默默出示通牒,也跟着人群入城去了。
待他走远,那军汉才狠狠剜了他的背影一眼,淬了一口,“这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