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在天一城外的这次阅兵,成效十分显著。
当日在阅兵校场周边,来来往往聚集了数万人围观。
这些围观的人中,不仅有朝廷重臣、王公贵族,也有市井小民、各国行商。
借由这围观的数万人口口相传,夏国八万精锐边军的威武形象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播到夏国各地。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
夏国内乱虽然已经被平定了有一年了,但百姓们在内乱中所受到心理创伤却远远不是一年时间就能够平复的。
不管是内地还是边关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时常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担心内乱再起,担心敌国会打进来……
这样的集体心理状态,对社会复苏是很有影响的。
因此,女帝才下令在京城边上把这大阅兵一搞,让数万百姓亲眼见到夏国军队所向披靡的气势。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很有效果的。
这个时代老百姓们是很好哄的,以他们的平均知识水平,哪里懂得什么国际政治、经济生产、朝堂博弈。
他们大多情况下都只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和身边大多数人共同认为的所谓事实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就是如此道理。
女帝这么一搞,算是利用了这种人性的弱点,以很小的代价取得了巨大的效果。
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并且,除了有安抚民心的作用之外。
别忘了,围观百姓中可是少不了夏国各地藩王安插在京城中的探子。
他们会帮助女帝把消息带给那些心怀不正的藩王,以此达成威慑的效果。
毕竟,八王边军虽然精锐,确实有横扫那些藩王手底下的虾兵蟹将的能力。
但——
打仗有时候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打不打得起的问题。
八万军队一出征,军饷粮草都不是个小数字。
以目前夏国国库的情况,我们的女帝陛下觉得,还是能省则省比较好。
..........
“你说,陛下这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一手计谋,简直了!”
白鹭书院的竹林小院里,苏折梅眉飞色舞地跟李不言分析女帝阅兵之事中暗藏的深意。
末了仍有余兴,苏折梅神情意犹未尽,却突然又想起来另外的事情。
“对了,不言兄,你上次离开京城前说回来时必有官身。现在回来了,我可以问问,不言兄你到底谋了个什么官职吗?”
“这个……普通的翰林学士之职罢了。”李不言平淡地回答到。
“翰林学士?这是个好位置呐。”苏折梅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却看见李不言表情淡漠似乎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他以为这是李不言不熟悉官场的一些潜规则,于是便耐心地解释道:
“不言兄你初入官场可能不知道。这翰林学士之位虽为七品小官,看似与地方县令品级一样,但实则两者之间有着天差地别。”
“嗯。”李不言点头应了一声。
“一般情况下,这翰林学士之位都是给科举前几名的天才学子过渡用的。日常主要负责修书、讲学和拟诏。”
“因此这翰林学士的官职,品级虽低但却在朝廷中枢,职权虽小但却能接触到很多高品大官都接触不到的内容。那科举前三甲在这个位置上待个几年熟悉熟悉官场,之后就会被上调委任重要官职。”
“并且,我还能告诉不言兄你一个秘密。”
苏折梅语调忽然变低,而后表情神秘,还用手挡着嘴巴一边,头凑近李不言这边,小声说道:“你可知,这夏国的历代宰相,十之八九都曾做过过翰林学士这个官。”
“哦。”
尽管苏折梅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但最后,李不言给他的回复却还是只有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哦”字。
“哎呀,不言兄你。”
苏折梅表情是有些无语的,但他跟李不言相交多年,早就熟悉了好友的这种态度,倒也不会因此过于生气。
“唉,总之,这就是好官职就是了。”
苏折梅摆摆手嘟哝了这么一句,而后,又继续问道:“不言兄你是怎么这种官职的?”
“按理来说,若是寻人举荐做官的话,是不会拿到翰林学士这个位置的。毕竟,这位置一般都是陛下或者朝中大员拿来培养那种有天赋但还不熟悉官场的好苗子用的。”
“而前几年因为内乱,科举暂时中断了几年,最近的一届被授予翰林学士官职的殿试前三甲已经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而那几位翰林学士据我所知好像早就在朝廷内乱中不幸那啥了。”
“下次会试虽然在今年,但还有几个月时间来着……”
苏折梅话说到一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李不言这个翰林学士的官职真感觉有点问题啊,怎么会是这个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突然间,猛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另一位好友来拜访自己时无意间说起的一桩朝堂趣事。
“不对啊!”
苏折梅一拍脑袋,脸上的表情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多次变化。先是迷惑,而后恍然,然后再次陷入迷惑。
最后,神情纠结,小心翼翼地对着李不言试探性地问道:
“据我所知,陛下上个月好像最新任命了一位翰林学士,而那位翰林学士据我一位好友说好像是陛下的旧友,呃……长得应该很俊俏,都被朝臣们认为是……”
苏折梅回忆前些日子陈清平与他酒后畅谈时所描述的那位被误认为可能是女帝面首的新翰林学士的长相和特征。
视线忍不住在旁边李不言身上上下扫视之后,神情变得越发奇怪了起来。
陈清平描述的那个疑似“女帝面首”的家伙,与李不言似乎好像大概有点相像了。
是巧合吗?还是误会?
苏折梅很想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不往那个方面去想,但是——
“不言兄你不会就是……”
“没错。”
苏折梅还没把话说完,李不言就已经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搞得苏折梅一时脑子都还没转过来。
“什么?”他脑袋瞬间卡壳,莫名其妙地说出来这两个字。
“我说。”李不言无奈地摇摇头,重复并补充了自己刚才的回复:“如果没有其他选项的话,你了解到的那位新任翰林学士,应该就是我。”
“……”
气氛一时凝滞了起来,两人相顾无言,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息。
不约而同的,苏折梅和李不言都选择伸手去抓起石桌上的茶杯。
“呵,呵呵呵。”
两人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愣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对方拿茶杯的手。然后,突然都笑了一下。
尴尬的气氛在这一笑之后就缓和了。
苏折梅抿了一口茶,然后继续问道:“不言兄还没有回答呢,陛下怎么把你安排到了这个位置?而且,你是怎么和陛下认识的,为什么都说你是陛下的旧友呢?”
别人或许会被李不言年轻的外表所迷惑,认为他的年龄应该和夏子虞差不多,两人是朋友关系也是十分的正常的。
但苏折梅可是几十年前就认识了李不言的人啊,他可是清楚地知道,李不言跟他一起游历诸国的时候,如今的女帝夏子虞还没有出生呢!
苏折梅知道这个关系后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爷爷辈的人知道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老伙计是自己孙女的朋友。
很奇怪有没有!
这两个人是怎么能联系到一块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
李不言一杯茶水端起,将认识夏子虞的过程简单地说出来。
........
不过,李不言此次前来拜访苏折梅,并不是为了来叙旧的,而是抱着另外的目的前来的。
所以,大概的说清楚他与夏子虞的关系之后,李不言便把话题引向了另外一处。
“折梅兄,你还记得以前我曾跟你提及过的那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苏折梅一时之间不懂李不言在说什么。
“以文入道的事情。”
“嗯?”
苏折梅被这么一提醒,瞬间就想起来了。
大概三十几年前,苏折梅还没有与李不言认识,只是自己一个人游历诸国的时候。
那时是炼体修行法普及之后,人族中不管贫穷富贵,不管天赋好坏。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农夫乞丐,无数人族踏上了炼体之道。
因而造成了人族上下武德爆表的景象。
这丰沛的武德不仅让诸国间的战争爆发得更加频繁,愈演愈烈。更是扰乱世道,催生出来了一大批以武犯禁的山匪盗贼。
那时苏折梅年少轻狂,在各地游历的途中,一个品行刚正不阿却手无寸铁的弱书生,自然也是遇到了许多山匪抢劫的事件。
在几次侥幸的死里逃生后,那些蛮横霸道的体修山匪在当时的苏折梅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影响。
在见识到了许多恶贼明明拥有体修的超凡力量却不好好生活,造福百姓,而是仗着自身的强大力量为非作歹,毒害无辜后。
年轻的苏折梅忍不住在心里想到:“若是拥有这样的超凡力量的人是熟读经史子集,拥有高尚品德的读书人的话,这混乱的世道应该就会好上不少了吧?”
这个想法从那时开始萌芽,一直到遇见李不言后都未曾消失。
在之后的一次赶路中,两人又一次遭遇劫道山匪。
侥幸逃过一劫之后,苏折梅便与李不言分享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本以为自己是孤独的,这个想法是不会被人所理解的。结果却没想到,李不言在听了他的想法之后,不仅表示大力支持,并且还切实的给他提出了许多让读书人拥有超凡力量的可行的方法和路线。
他们总结了这些内容,并将其叫做“以文入道”修行法。
那时的苏折梅真的对创造“以文入道”修行法这件事情投注了许多的心血,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但研发一种新的修行方法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花费了五年时间,虽然进展不错,但苏折梅终究还只是一个凡人。
他知道“以文入道”是有未来的,但那个未来估计还需要等待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出现。
苏折梅之后放弃研发“以文入道”的修行法不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是正因为看到了未来。
他觉得自己不过一介凡人,寿元不过短短数十载,哪怕把这一辈子的时间都全部投入到创造“以文入道”修行法中去,估计也大概率得不到一个结果。
之前也说过,苏折梅这个人是自小有着“学得文武艺,报于百姓家”的理想的。
比起花费一辈子投入到一件未来可能有利于百姓的事情上去的话,他更希望现在就能把自己的一身才学用到实处去。
于是,分歧和矛盾就此产生。
中间的过程暂且不提,只知道在经过无数次的纠结之后,最终苏折梅还是放弃了“以文入道”的这件事情,转身入世参与科举,投身进了夏国官场中去。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苏折梅轻叹一口气,略带遗憾地说道:“不言兄,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啊?莫非还在抱怨我当年的突然放弃吗?”
李不言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仿佛已经看穿了苏折梅心中所想,说道:“那倒没有。”
“我的意思是,当年折梅兄以未来不及现在为说辞放弃了此事转身投入官场。到如今一去三十年,折梅兄历经宦海浮沉后已然激烈勇退多年,难道没有要重新捡起此事的心思吗?”
他的语气明明十分的平和,却勾起了苏折梅压在心底多年的执念。
苏折梅神情忽地变得纠结,一如当年下定决心投身官场之前的情形。
他语气纠葛地说道:“如今了然一身,按理来说,确实是可以把当年未完成的事情捡回来弥补遗憾了。但——”
苏折梅话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似乎还在脑海里斟酌后言。
“但如今我已年过花甲,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脑子也是越发愚钝。以文入道之事放下了这么多年,如今人生已到暮年,即使我穷尽最后的心力,恐怕也难以出现一点进展了。”
苏折梅这话,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自己不想继续做“以文入道”这件事情,只是担心以如今自己的情况,恐怕难以胜任这件事情了。
李不言自然懂得苏折梅在担心什么,但他今天既然专门提出来这件事情,就肯定不会让苏折梅失望的。
“关于这个,折梅兄不必担忧。”
“折梅兄昔年虽为造福生民的理想放弃了此事,确实可惜。但我在游历山河数十年间,一直有在思索此事。以文入道之事虽艰难,但三十年时间过去,我也算有所收获。”
说着,李不言忽然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摸出来了一本外表古朴发黄的书册,然后放到了石桌上,并说道:
“这本书册中,既有昔年我们二人研究以文入道的共同成果,也有之后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经验。如今把它交给折梅兄,相信有了这个,折梅兄应当就不会再畏缩了吧?”
“这……”
苏折梅听到李不言的话,心情有点激动,伸手拿起石桌上的书册,翻开查看前面几页的内容。
没错,看着那熟悉的文字,苏折梅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当年他废寝忘食,燃烧心血研究出来的成果。
他捧着书册翻阅许久,从熟悉的前面一直往下翻,翻到最后几页的内容。
他发现,“以文入道”的修行法在李不言几十年的完善下,这个修行法似乎已经快要成型了。
苏折梅神情惊异地看了一眼李不言,心里暗自感叹着对方不愧是他一生都在推崇的天才。
又继续看了许久之后,苏折梅才依依不舍地把手中的书册放下。
“不言兄……”
苏折梅现在只觉得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他年轻时候的梦想,被自己放弃多年的梦想,竟然还有一个人一直记得,还在帮他坚持着。
并且,苏折梅不是傻子。
李不言既然都已经把“以文入道”修行法完善到这种程度了。
以他比自己强得多的才能和身体来看,他完全有能力有时间自己将这门修行法彻底完善的。
而他却把这最后的部分交给了自己来做。
这种情谊……
苏折梅只觉心中情绪翻涌,思索良久后将其汇聚成了三个字。
“多谢了!”
“不必言谢,折梅兄。”
李不言笑着推辞,而后又继续说道;“我很认同当初折梅兄的观点:如果超凡的力量能够被一群想要造福天下苍生的人所使用,那么这个世界应该会远比现在更好。”
“以文入道,若是真能出现的话,折梅兄便足以青史留名,流芳万古。”
“哪里……”
苏折梅听到这话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惭愧。
在大概翻看完那本书册之后,他觉得李不言在创造“以文入道”修行法上的贡献也许要比他多得多。
他这个最初提倡者倒是逊色太多了。
不过,这也坚定了苏折梅心中的想法。
李不言都已经帮他做了这么多了。“以文入道”修行法的最后一部分内容,他苏折梅哪怕燃尽余生也要将其补充完整。
“若是真能等到那个时候,不言兄你的名字一定在我之上。”
苏折梅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一丝虚伪,神情更是无比的真诚。
“那我就期待那一天了,哈哈哈。”李不言难得地大笑出声,表达自己对好友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