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喝住场内考生,主考官王永吉方才转身对首辅大人笑了笑。而申从严面皮都没抽动一下,只是微微颌首示意。
忽地,申从严那满是皱纹的鼻头狠狠抽动两下,接着,在身后一帮朱紫官错愕的注视下,径直向左侧一处号房踱步走去。
主考官王永吉等人均不明所以,互相对视一眼后,立刻心照不宣跟上去。
“学生贾瑛,参见这位大人。”
贾瑛十分无语,他正好整以暇看戏呢!没想到,那名领头的白须紫袍官员竟从人群中踱步出来,还是直直朝他所在的号房走来。
遂只得忙放下茶杯,起身躬笑行礼。
申从严没回话,先看了眼面前这位行礼士子,便把其目光投向对方身下桌案上。
只见桌案上一水壶,一茶杯,一叠糕点,竟然笔墨纸砚全无!不由微微蹙眉。他又抽动下鼻头,顿时,把目光锁定到贾瑛喝剩下半盏的参汤上。
喷喷说道;“旁人都在奋笔疾书,小友却喝着老参茶汤,嚼着精致的桂花点心。真是,惬意的很呐!”
贾瑛闻之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虽不知道对方是哪位神仙,但看其排场,气度也明白对方是朝廷的大佬。
且听他所言,也不像是夸赞,遂忙不迭堆笑解释道;“不瞒这位大人,小子已然于昨日交了卷子,今日便调精养神,为明日会试第二场做准备。”
这会儿,主考官王永吉等人也走到贾瑛号房前。那王永吉本想呵斥贾瑛,但听罢贾瑛一番解释后,遂收了声,把目光看向首辅申大人。
申从严不置可否撇撇嘴,瞄了眼贾瑛桌角的号牌告身,喃喃一句;“原是贾家那位新封的辅国中尉。“说罢,只丢下一句;“贾家小子,吃好喝好便要考好。这号房是当年老夫会试之所,莫让文华止步你身。”便翩然离去。
王永吉主考官等人见首辅离开,都着重看了贾瑛桌角号牌告身一眼,方才疾步跟上。
直看着这帮朝中大佬呼啦啦远去,消失在视线中,贾瑛方才搓了搓笑僵的两颊,摸着鼻头坐下。
随即,用目光在他所处的号房内来回扫视,抬起下巴,竟琢磨起号房一众“场屋文化”中,哪首是刚才大佬留下的“墨宝”?
如此大佬,不在对方墨宝边题诗一首,贾瑛心里的痒痒便停不下来。
至于对方临走时给他的压力,贾瑛却是毫不在意。
这号房用的人多了去了,三年一位,凭啥因为你住过,就有什么狗屁文华?
咋,你又不是皇帝老子,当朝首辅......
一个白天,没确定哪首是大佬的“遗作”,天黑后,贾瑛不得不无奈放弃!
吃饱喝足,早早合衣而眠。
明天,第二场便开始了。
半夜四更天,贾瑛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豁然睁开了双眼,借着夜间微弱的白光看见自己被子被打湿一片。
愕然望去,原是昨日挑起来的半扇雨棚忘了放下,冷风裹着寒雨潲了进来。
贾瑛一拍脑门,胡乱用锦被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站起身来踩着木板准备卸下篷布。正当他把手搭在篷布上,准备落下时,眼角余光正好与对面号房旁雨中值守军人对视在一起。
这名军士年龄不大,面庞还挺稚嫩。
他全身被雨水打的不断滴水,漆黑的铠甲被冲刷的光洁如新。
见贾瑛看向自己,这名在雨中一动不动矗立值守的军士,隔着黑暗对贾瑛眨了眨眼,裂开一口整齐的白牙。
贾瑛缩回手,也报以微笑,算是朝这名尽忠职守的小军士回礼。随后,在其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扯下篷布,对面小士卒的面庞连带风雨都被遮挡在外。
贾瑛重新合上被子,闭上眼睛。
虽然被子略微发潮,不那么舒服,但贾瑛眼前不时闪现对面小军士雨中的笑容,一股由衷安心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真好!”……
会试第四天,风雨依旧。
在礼部小吏铜锣声中,会试第二场考试拉开了帷幕。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烛光微爆,隔着一扇扇篷布,把号房中间的通道照的一片斑驳。
一名名身着黑甲的宫卫军士卒,仍旧如昨夜一般静静矗立在甬道号房两侧,任凭冷风雨打,宛若一尊尊漆黑的雕塑。
号房内,贾瑛饱饮一口浓墨,沿着砚台给给笔尖擦锋!
待笔锋成型,贾瑛目光专注,一笔一划在面前的草纸上誊雕刻自己的文章。
文章框架一个白日的构建基本已然大体成型,剩下的便是细细打磨,雕琢其骨骼,填充其血肉。
笔尖与草纸发出的沙沙声整整响彻一夜,期间,贾瑛除了烧水饱腹之外,笔便没有停下过。
直待黑夜散去,天色再次放亮,又雕琢了一个多时辰,贾瑛方才带着嫌弃把手中之笔掷在砚台上,揉着没有知觉的右手腕,大口喘息。
继而,他忽然感觉一阵阵眩晕袭来!
贾瑛赶忙喝了口微凉的参茶,靠着号房左侧的木板上休息一阵,方才缓过劲来。
查看一番,等墨迹干了,贾瑛顾不得吃饭,收起草纸试卷放在号房里侧。直接一个蒙头,呼噜声随即响起。
连续不断,写了差不多一天一夜,贾瑛身体属实崩到了极限。
不觉一个白天过去,夜幕再次降临,贾瑛方才揉着发痛的脑门和咆哮的肚皮重新起身。
这一觉他睡的相当不好!
睡醒之后,全身酸痛。
直待烧水热饭,一顿造后,贾瑛身子方才提起些精神,脑门青筋也不再崩崩作响。
慢条斯理又喝了杯热水,到了一更天,贾瑛才觉得精神头恢复过来。
贾瑛便不再犹豫,重新拿出正卷誊抄文章,直誊抄到四更天方才抄完。
贾瑛检查一番,见无错漏,便收起考卷再次睡去。睡到中午方醒,吃了饭,又检查一番,遂拉铃,交卷。
不觉到了第六日子时,第二场考试顺利结束。
不仅考场内众士子长舒口气,连带贡院上至考官大佬,下至巡场小吏也都长舒口气。
士子们放松是因为会试最难的经史八股,策论都考试完了,只剩下最简单,也是考官最不看重的诏表,判语了。似这等公文写作题目,只要规格形式正确,士子们都是驾轻就熟,基本上出不了差错。
考官小吏们则是庆幸!
一切考试平稳进行,似第一场那等走水事故没有再发生。
会考第七日,在考场上下一片轻松祥和的气氛中徐徐展开。
贾瑛铺开草纸于面前桌上,把第三场考试作答写于草纸上。一开头,便是这次考试的题目;
“论人君其尊如天”。
第八日,贾瑛上午交了卷子,带着铺盖卷,锅碗瓢盆等杂物,搬家一般被礼部小吏引出考棚。
当贾瑛一身疲惫走出贡院大门的时,不由深深吸了口门前雨后清新空气,浑身由衷的解脱!……
他没打算等李湘明他们了,而是径直回到马车上,让小厮东青留下帮他传话。他自己带着喜儿等人,离开贡院,直奔城西荣国府而去。
回到府内,贾瑛顶着一身疲惫先到贾母院子拜访,贾母见他一副憔悴萎靡的样子,顿关切道;
“瑛哥儿不必去拜访你叔父,伯父他们了,待会老祖宗命人过去告知他们一声。”说罢,便吩咐大丫头喜儿用她的抬轿把贾瑛送回了翠竹轩。
贾瑛却是被折腾不轻,一场会试生生像黑窑打了八天苦工一般......
回到翠竹轩,匆匆由丫头服侍囫囵吃了些饭菜,便钻入卧室休息去了。
下午,王熙凤、李纨等人得知贾瑛会试回来,纷纷带着吃食上门探望。见贾瑛蒙头大睡,便都放下东西离去了。
晚上,探春,迎春,黛玉等人联秧过来,贾瑛依旧酣睡不醒。
黛玉见之,捂嘴上前促狭伸手捏住贾瑛的鼻子,立刻换来探春的责备,遂扭着身子冷哼闹性子离开。
宝玉赶忙丢下礼物追出了翠竹轩。
直到了翌日下午,贾瑛方才醒来。他刚吃过午饭,东府得信的尤氏上门,不多时,薛姨妈及她的一对儿女上门。
贾瑛留饭,几人推辞,略略唠了几句家常陆续离开,贾瑛相送。
同一时刻,京城贡院大门缓缓关闭,众考生悉数离开考场,兴隆七年恩科会试落下帷幕。
当天下午,瓢泼大雨又下了起来,让离场迟的考生到各省的试馆后,全身上下湿哒哒一片,都成了一个个挨淋的落汤鸡。
正待他们这些人被躲过一劫的同乡士子善意嘲笑时,神京上空云层已然变得漆黑如墨,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铺天盖地袭来。
徒然之间,数声闷雷在神京上空炸响!!
紧接着,便是漫天电火在云层之中肆意狂舞。
整个神京,无论是身居宫阙之内的天子、上皇;亦或是勋贵大臣,士子走卒,纷纷抬眼看天。
隔着瓢泼雨幕,凝视苍穹这般末日压城的奇观。
随之来而来的是一声整天动地,若从远古响起的巨大轰鸣,直震的整个偌大神京房倒屋塌颤动不停。
神京所有人都不自禁跑出屋子,进入雨幕,循声作错愕朝神京东南侧看去。
只见,神京东南方向,一朵数十丈大的橘红色蘑菇云腾空而起,像龙旋风一般冲入云霄,链接大地苍穹。
紧跟着,第二声,第三声轰鸣接踵而来,整个神京再次被震的摇晃不停,瓦片散落,道路开裂。
站在大明宫前御阶上的天子周堂,更是看得目眦欲裂,一把推开伸手扶他的大宦官夏守中,恶龙咆哮嘶吼道;
“神机营,朕的神机营!速去查看。”
翌日清晨,云收雨歇,一则核弹一般的消息在京城所有人之间快速传播;
“神机营火药库因天降雷火,发生爆炸,士卒伤亡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