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的同桌陈薇坐下来时,一边从书包里掏书,一边对我展颜一笑,“菲菲,你回来了呀?”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又拿起一本地理书狠狠打了后面崔恭楹几下。
等崔拚命讨饶时,她才回过头来对我温柔一笑,“身体可好了吗?”那语音和笑容就像早春的阳光,温煦暖人,静静地覆盖起我长了绿茵般的恶劣心情。
难得有这样一位朋友,我们简短交谈了几句。这时永远西装革履,看起来却让人觉得不免装模作样的历史老师夹着课本和讲义走上讲台,先拿桌布擦了擦桌子,然后又用黑板擦“咯咯咯”击鼓般敲了三下,清清嗓子,和以往一样一句
“下面我们开始讲……”为开场白,然后开始讲课。
这时身后有人用笔戳了我两下,回头时崔恭楹递过来几张一寸宽窄的纸条。莫西在左边第一排的位子边向我伸了伸脸,脸红一笑,伸出右手对我打了个“V”字,做出安慰的表情。
我也报以微笑,不过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她突然的热情,令我有些惶惶不安。
等课上了一半时,我在桌子下面打开纸条,最上面那张是莫西的,其他几个显然都是在莫西的鼓动下才写给我的。写的无非一些安慰的话,但却虚伪肉麻得让人浑身发麻,脊背上都有一层冷冷的寒意。
莫西是这样写的,
我最最亲爱的菲菲姐:
这两天一直担心得不得了,不知道身体可好了?我都担心死了,祝愿美丽的菲菲姐早日康复。
小妹:莫
隔着这样一层心理上的阴凉,令我一时觉得周围人的表情全都真假难辨。
但我仍礼貌地一一回复,并深表谢意,当然也都是轻描淡写,说不出那些虚伪的话。一直以来,对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始终无法装模作样貌合神离地相处。
所以答谢也很冷落,只是为了不损伤别人的自尊和一片好心,不得不回言而已。
下第二节课的时候,我和以往一样靠墙呆坐在教室的一隅,目光集中与黑板上一点,思维自由电荷一般散乱自由地移动,但因为缺乏明确的目标和中心,始终无法聚拢于一点。
我的心灰灰的,一层雾气并不均匀地覆盖上我的心。
这时崔恭楹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站起来,张开那本来就大的四方海口,对着天使般美丽动人的陈薇大吼一声,“陈薇,你好恶心人啊!”
文文金黄的美丽头发在我面前晃了晃,美丽的头发,东方人身上是极少有的,真像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公主。她一只少女柔软的手随手抓起近代历史第一册,就“咣咣咣”地打起他来。打得崔再不还手,抱头求饶,这时坐下,往桌子上一趴,“不理你了,我生气了!”模样天然无邪,可爱极了。
其实我也知道她也有她的心事,据说她在初二时就曾为爱情割脉,从她柔弱温煦的外表,怎么也看不出来,想来令人心悸。
我想我们各有各的负担,不管多么娇贵多么上进自信,我们也都各有各迷茫和无可奈何,也都行走在生命的大雾里,无助的时候伸手出去,也许都抓不上一个人。
有时打开心想去倾诉,可身边又往往没有一对倾听的耳轮。所以都寂寞,都无奈。可同时我们又如此鲜活勇敢地生活在这片灿烂的青春里,即使前面有捕食的鳄鱼大张着嘴在等待着我们,也要勇敢地前进。
正当我这样胡思乱想时,后门的李伟大声喊道,“李子菲——有人找!”
也许是他喊人喊得多了吧,声音特别大,盖过班里所有的吵闹喧哗。
俄而班上奇妙地静了下来,不用说,所有人都望着我。我愕然起身,在班里我是极受冷落的,在外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如果有人突然来找,班里那群好事的人一定会这样想,她这样的人居然还有朋友。
转头向后望去,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倒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吸着烟向这边斜着眼睛望着,不时含着敬服的神情看着身旁的男生。
那男生相貌英俊,面容却极阴冷,戴一副无框茶色眼镜,高三年级样的。这样的人一般是没人招惹的。所以当我起身的时候,班里的人都奇妙地以我为中心旋转着目光。
猜疑,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甚至还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羡慕,一时潮水一般围拢上我。不时又都叽叽喳喳地嘀咕起来。
“你是那个叫李子菲的吧?我们老大有话要和你讲。”鸭舌帽撇着嘴,晃着一条腿对我说。故作神气地挺着胸,视线掠过我的头顶。
从来没见过这样阵势的我一下就懵了,面部肌肉异常紧张,眼珠错愕到都快要掉下来似的。
茶色眼镜以一种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见怪不怪而又有些厌烦的表情对我说,
“上个星期一早晨——在校门口你砸伤了一个人的脚,对吧?”
说完,他带有一种习惯似的向旁边一望,但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是啊!”
我想尽量像电影里演得那样酷一点,无情一点,最好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派头。不过遗憾得很,我的嗓子一丝颤音,像是哪个吉他爱好者这时拨了一下沙哑的琴弦。
“知道那人是谁吗?”他冷冰冰的,显得成熟而有压迫感。
“我哪知道啊?”
我也尽量以敌对的态度使用词语、表情和语气,但又觉得这戏演得不够味,又补上一句,
“也不想知道。”
说这话时我一定是仰了仰头,因为至还记得有个小个子男生从我正对的楼梯口走下来,见到我的目光怯怯地躲闪了一下。
茶色眼镜用鼻子冷冷哼了一下,声音够冷,却很轻。不屑一顾的样子。
“那是我们老三,我是他老大……”他加快了语速,像车手往前调了一个档,语气的重量使从周围路过的同学无不低下头,侧脸绕过去。
我感到一种异样,每当重大事情来临时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在他沉默的时候也没出声,所有声音都被吞咽进喉咙里。
我把脸故意扭向一边,很大很冷的风吹在两耳上,能听到很大的呜呜声。
“他的脚伤得很重,知道吗?”
“我也受伤了嗳!”我的声音高了上去。
也许是看着我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一点也不配合,使他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管我的话,重新将手插进裤袋里,
“我来不是和你谈条件的。我只是告诉你,必须在三天之内拿出五百块钱。痞子要手术,这是你赔的医药费,否则你别想在这个学校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