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们都外出行乞,只剩火煞道人坐在院内正中央,等着太阳一点一点上升。过了许久,火煞道人实在坐不住,腿脚不停地发颠,忍着灼烈刺眼的阳光,抬头一看,正午时分已到,立马起身要走,到门口时方想起长白的胡须恐引人注意,用手指一捋,瞬间烧得胡渣子都没。
西州共有正北、正南、正西和正东四个方向,在火煞道人看来无异,只要自己的行动方向不被大理寺的人获悉,往哪个城门走被捕的概率都是一样。但再一细想,自己是在西街被发现,恐大理寺的人在西门周围布点的多,于是决定往北走。
火煞道人乔装往胡同里走,尽量避开大街,一路上还好,不见异常,行至北门,正要走出,忽听见身后有人高喊一声“道长”。
这一声冰冷刺骨地直戳火煞道人后背,顿感浑身湿透透,赶紧提速向城外走。可刚一走出城门,身后突然飞奔一匹马拦在火煞道人面前。火煞道人强忍镇定地抬头一看,是苏定方,只见对方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苏将军,呵呵!”火煞道人红着脸笑道,将围巾扯高来,挡住自己胡子烧光的下巴。
“要离开西州吗?”
“是啊,云游各地,到处走走,走哪算哪。”
苏定方见火煞道人孤身一人,“其他人呢?”
“他们有事先去了,我们约好下一地方再汇合。”
几番问答过后,苏定方全然不提大理寺来捉拿他的事,这让火煞道人着实想不明白,要么大理寺未知会都护府,要么那声称来自大理寺的人是假冒。
苏定方不语,看火煞道人低着头眉头紧锁,猜到他有心事,笑问道:“大理寺的人找到你了没?”
“啊?”火煞道人心中一惊,看来自己的老底已全被对方知道了。
“道长莫怕,昨日大理寺的人却有来找我们都护府,但我们程大人以其未有大理寺公函,且案件早有定论为由将他拒绝了。您是有功于我们,我们怎么会害你呢。”
火煞道人默不作声,微微点头。
“再见了道长,一路保重。”苏定方说罢,便往城内走。
火煞道人没敢应声,听见苏定方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头也不回地往城外远处走去。
按照原计划,火煞道人绕城外赶到西门外,沿着西门大马路往西又走了一公里远,总算安全地与其他人汇合。
白头丐驾着两马拉着大篷车,向茫茫西边驶去,越走越荒凉,翻过几座山后,西州消失不见。
火煞道人瞧见白头丐一脸愁容,积极性不高,“白头丐,怎么不高兴啊?”
白头丐说:“道长,我早跟你说了你不信,这马车是到不了四眼井绿洲的。”
火煞道人说:“能到多远就到多远,不行了就步行前进。”
而另一边,刘墩子的手下蹲守在西门外发现了火煞道人一伙但不敢近前。这名手下跑回发达庄告诉了癞子和刘墩子,此时刘墩子已经康复。
韩楚秦三人守了一晚上都没发现火煞道人,刘墩子的手下也没有告诉他们,以为火煞道人的消息就此没了,于是夜深时回到发达庄休整。
时辰还早,夜未深,发达庄外灯笼高高挂,韩楚秦三人行至门口发觉不对劲,全然听不见昨晚一样的热闹声响,但没多想,径直进去。
三人刚一进门,听见后面有人迅速将大门反栓,用木桩子紧紧顶门。无非就是关门打狗,对付这些江湖不入流的小角色不用劳烦心思,三人照样镇定自若走到大厅正中一张桌前坐下。四周极端安静得简直让人窒息,只剩呼吸和心跳还在有规律地咕咚咕咚发出声响。
“小二,上饭菜,我们饿了。”楚胜嚷道。
刘墩子三楼现身,“有收获没,朋友?”
“没,你的人怎样了?”韩鞘问。
刘墩子笑道:“朋友,不是我打击你们。在西州找人有如瓮中捉鳖,瓮这么大,鳖又在暗处,哪有那么容易捉得到!”
“昨天我们差点就捉到了。”秦凡不服地说道。
“狗屎运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刘墩子不客气地说道。
韩鞘听刘墩子的口气,似乎很骜烈,厉声说道:“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扁你个狗吃屎!”
“娘的你才吃屎去吧!”刘墩子说罢,朝韩楚秦三人飞出一把剑。
韩鞘正端起桌上的杯子喝茶,听剑擦着风声呼呼而来,眼疾手快又精准无误地两指捏住剑,再回力将剑甩向三楼。剑虽未刺中人,却也牢牢扎进走廊木柱子里。
刘墩子之前吃了大亏,在众手下面前被韩楚秦三人羞辱得体无完肤,愤怒至极,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啊,定要将韩楚秦三人大卸八块,于是纠集了帮内所有的拼命阿飞们在发达庄内等韩楚秦三人回来大决战。
韩楚秦三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喊的,别说是江湖上不出名的杂七杂八的混混们,就算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也得敬他们三分,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把刘墩子放在眼里。
“剁了你们包饺子,杀!”刘墩子一声令下,三层楼的各个房间同时窜出二三百号人,走廊和下到一楼的阶梯被人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二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人群,楚胜清点对方人数。
“多少?”秦凡问。
“二百四十九个。”
“还有顶上那一个。”说罢,秦凡操起凤尾刀对着张牙舞爪奔来的人群中间用力一劈。
“小心刀!快躲开!”之前已有人见识过凤尾刀的厉害,见刀劈来,立马喊散开。不知是打手们怕死得要紧还是原本腿脚就利索,就在刀从半空落下的刹那全都往两边躲。人实在太多,把楼梯两边的扶手全都挤塌了落到地面。
凤尾刀威力果真不一般,因使用时能发出炫目红色火焰形似凤凰尾而得名。秦凡一个下劈,这刀下去,二楼连至一楼的整个楼梯像是吞了火药桶从中间全炸开了,乃至楼梯后的一楼和二楼房间也跟着受损严重。而原本从楼梯上拥挤下来的打手们还未开打就自顾不暇,跟叠罗汉似的在楼梯两边从一楼垒到二楼,叫苦不叠。
其他打手没闲着,从大厅各面的房间涌来,顿时空荡荡的大厅人口爆涨,黑压压全是人头。
密密麻麻的人群将韩楚秦三人围在当中,正欲一拥而上,楚胜一双粗壮麒麟臂往地上来一“震地锤”,整个砖石铺成的地面就跟鼓面上的跳蚤般全都震起半人高,将打手们个个打翻腾起半空高再落地。
刘墩子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大喊道:“谁杀了他们谁当老二!”
正夹在人群中指挥打架的癞子一听这话就急了,朝刘墩子干瞪眼。
震地锤将整个地面龟裂成七零八落,看似壮观,对敌人倒杀伤不致命。打手们一听刘墩子放话了,争着抢着爬起身,又是一窝蜂地朝韩楚秦猛扑。
韩楚秦中任何一人都具有独当一面的战斗力,对付这些喽啰们的打手自不在话下,就当是休闲活动跟打手们溜猴。
打手们有举大刀的,有轮板凳的和扛桌子的,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韩楚秦出自大理寺来此地办案,虽打手们系江湖混混都不是什么好鸟,但也不想到此搅得鸡飞狗跳惹身骚,招招出手不在制死在止斗。韩鞘每每出手都点中对手穴位,使对手瘫软倒地。一番过后,放眼望去整个大厅全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刘墩子心慌了,左瞅右看就自己一个光杆司令,本以为报复计划百密无一疏,现在屁都不是。
韩鞘抬头看了眼刘墩子,只见刘墩子眼光闪烁不定。韩鞘和楚胜、秦凡默契地点点头,一齐走出发达庄。
韩楚秦刚走出发达庄大门,刘墩子跟个热锅上的肥猪发疯似的跳着杀出来,两横鼻涕被风吹得全糊了一脸。三人一转身还没动手,刘墩子已是吓得瘫软跪在地上,哭着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韩鞘摇摇头。
刘墩子说:“我上面有人。”
若是说给别人听倒无妨,但韩鞘心怀正气,最听不得谁说自己有关系,怒气上来,一脚在刘墩子脸上踹出又红又黑的鞋印子。
刘墩子被踹倒在地,故作坚强地笑道:“我知道李道长在哪,可我就不告诉你。”
韩鞘疑惑:“你知道?”
“除非你道歉!”刘墩子边说着,两行眼泪热滚滚地流下来,“不然,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说。”
刘墩子刚话说完,秦凡便蹲下身拿起刘墩子的右手砍下小拇指。
这一系列娴熟动作实在太快,来不及让刘墩子反应,等小拇指落地了老片刻,刘墩子才感觉到痛得要命,哇哇直叫。
秦凡说:“不用取你性命,教训你一下就是,刑讯逼供是我们最拿手的。”
韩鞘说:“我们办案向来直截了当,难免简单粗暴,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
刘墩子抓起掉地上的小拇指哇哇直哭,吸了吸鼻涕,呜咽着说道:“你们到底是谁,我要找你们算账!”
刘墩子话刚说完,秦凡又是一刀下去,刘墩子右手无名指咔嚓落地。
韩鞘拍拍刘墩子肩膀:“你还有八根手指头,你想剩几根?”
刘墩子精神瓦解了,这才说出来,“火煞道人他们往西跑了。”
韩鞘朝西边望了望。
秦凡又是一刀下去,刘墩子右手的中指切了。
刘墩子痛得大哭大叫:“我已经说了,为什么还要切我手指?”
“为了惩罚你知情不报,外加犯上。”韩鞘说罢,三人朝西跑去。
只留下刘墩子一人跪在发达庄门前嚎哭着尝试粘接上被切断的手指,试了几回都还是掉在地上,最终崩溃得不行,“怎么办啊怎么办!”
发达庄的大吵大闹惊动了周围人家,也惊来了官兵。
黑尘监狱,狱吏们各找了地或趴桌上打盹,墙上几盏静静的灯火被风吹拂着摇曳闪烁,这风一路吹到了关押贺鲁的牢房那里,并将灯火吹灭,顿时贺鲁面前全黑了。
“贺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唤醒睡着的贺鲁。
贺鲁醒来,张望四周,习惯性地笑道:“呵呵呵,这才想起我了吗?”
“不是我想你啊,是大家都很想你啊,想你拿到东西了没?”
贺鲁说:“呵呵呵,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这不是遭遇意外了嘛!”
“那你还笑得出来?”
贺鲁无奈说道:“我是苦笑,你没听出来吗?”
“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对我们主子承诺过了的。”
贺鲁恶狠狠地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凡事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还有步真那个王八蛋,居然在我夺取可汗堡的时候不知道躲到哪个屁眼里去了,害我孤军奋战,功亏一篑。”
“那是你和他的交易,我们不管。你接下来打算怎样做?”
贺鲁求道:“我需要你们再帮我一次。”
“怎么帮?”
贺鲁说:“让我的兄弟们救我出去,我就能夺到东西。”
“上次你是这么说的,可你没有办到,再救你一次和上次有什么分别?”
贺鲁央求说道:“真的,就最后一次了!”
“灵魂只能出卖一次,你还有什么可以卖的?”
贺鲁想了想,急冲冲地说:“还有我的族人,全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算了,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兄弟可没有全回来啊,有人做了叛徒。”
“谁?”贺鲁恼怒地问道。
“黑熊,在程知节当手下了。”
“怎么可能?”贺鲁难以置信。
“程知节收买了黑熊,让他取代了你首领的位置,你已经回不去部落了。”
贺鲁骂道:“怎么会这样,黑熊这个叛徒,我要亲手宰了他。”
“黑熊的命是主子的,我们会帮着收拾,该你兑现承诺了,把命交出来吧。”
“等等,再给我机会!”贺鲁心不甘,只听见这阵不明之风吹刮着自己嗖嗖直响。贺鲁消失不见,化作一缕青烟慢悠悠飘起,随风而去。
正安睡在可汗堡内某个房间的黑熊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屋外传来一队渐去的马蹄声。黑熊起身打开窗向外望去,听堡下面的士兵对话,是苏定方带着人马赶去东街,那里出乱子了。
一阵不明之风突然从窗外吹来,黑熊满头的汗立刻冰凉入肌肤,不禁打了个冷颤。
“黑熊!”与召唤走贺鲁性命的是同一个声音,在黑熊身后出现。
黑熊紧张地转身往屋内看,借着淡淡月光,屋内空无一人,“谁?”但他心里明白,这是要带他走的。
“主子让我来接你走。”
“主子,是大哥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现在的主子不是贺鲁,他已经去和你们其他兄弟汇合了。”
黑熊顿时心里拔凉拔凉,“可是,我们失败了啊,大哥怎么会甘心就此罢休呢?”
“你就别装蒜了,都在程知节底下享受荣华富贵,早把你大哥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黑熊辩解道:“我是顾全大局,再试着寻找解救大哥的机会。”
“你们已经没有翻盘的希望了,现在他也不必你救了,我带你去见贺鲁。”
“可是,可是…”
没等黑熊说完,风围着黑熊转了几圈,黑熊倒地,没了气息,身体慢慢消失,一缕青烟飘起,随风吹出窗外升到空中,飞西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