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辽西人,随溃兵一路南下时,多少听得几分建奴大军传闻,至于想法均是揣测,具体还要靠大人明断。”
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穿越者,自己能为之提供的情报与办法也就这些了,至于眼前这位与文天祥、谢枋得并称“江右三山”的袁总督信不信,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一时间场面安静无比,唯有风声猎猎,战马喷鼻之声不绝于耳。
袁总督突然出声:
“与他更甲,随本督一道去江上见见宁南侯!”
刘慎一怔。
他明明说的是联贼驱虏,也说的很清楚左良玉靠不住,怎么就非要跑去见宁南侯。
毕竟是朝廷大员,打心里还是觉得左良玉这种“自己人”可靠,下意识抵触农民军。
倒是他身边亲兵劝阻道:
“大人,宁南侯若真有歹意,此番前去岂不是身入险境?不如先回九江,再论其他。何况...”
眼神隐晦地瞥了刘慎一眼,警惕之意不言而明。
“无妨,令宗周暂代督院巡视城防,并令鄱阳湖水师扼守湖口,没有本督的命令,片帆不得东进!至于宁南侯...不管他是造反还是投贼,料他没那个胆子对本督动手!”
袁继咸冷笑一声,心中却是一阵叹息。
正如刘慎所说,建奴三路大军南下,李自成、左良玉又一前一后顺流而下直逼应天,南廷存亡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要么两面开战,北拒建奴西阻楚、顺,要么联合其中一部共同抗敌,否则以江西一省之地,根本挡不住三波人马的冲击。
在李自成与左良玉之间,他决定选择后者。
他了解左良玉,这种时候靠书信是没用的,所以他只能冒险。
一名亲兵见刘慎还在发愣,收回长刀轻拍了一下他: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过大人!”
虽然这其中有要监视自己并验证情报的意味,但身为一方军政大员,袁大人的亲兵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混得好了不说游击,至少一个守备肯定是有的。
在众人看来,这个从武昌溃逃回来的北兵简直是中了头彩,竟被堂堂总督看中并带在身边,
只要好好表现,将来少不得一个好差事。
刘慎沉默片刻,却向袁总督开口道:
“大人若一定要去见宁南侯,在下宁愿往武昌从贼,恕不能与大人同行!”
“放肆!”
有人喝骂了一声:
“袁大人好心抬举你做堂堂总督署衙门的亲兵,你却要去投贼?老子看你是想逃才对!”
“大人,刚刚这小子八成是在胡说八道,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莫再跟他废话,直接一刀杀了吧!”
骑兵队瞬间群情激愤,喝骂之声此起彼伏。
袁继咸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他如今的职务乃是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驻节九江,总督江西、湖广(湖南)、安庆、应天等处军务。
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是跺脚都要震三震的实权大员。
什么时候,他总督署衙门的亲兵居然还不如闯贼的诱惑大,还要当着他的面去投贼?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冷冷地看着刘慎,其意思很明显:
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就把你丢到江里喂鱼!
刘慎也很无奈。
其实从南廷往京畿议和失败后,就应该立刻修改国策为“联贼驱虏”,毕竟建奴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一定要灭亡南明占据整个华夏。
但不知是南廷官员被这么多年的农民军起义打出火了,还是真的愚不可及,竟然喊出“宁死北无死逆”这种话,要与顺军硬刚到底。
这其中,袁继咸已经算是思想比较开明的人了,经常劝说左良玉要以民族大义为先抵抗建奴,还以总督四省大员的身份向楚镇麾下部将行礼,请他们一定要善待百姓。
毕竟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虽然不是所有的明军都是这样,但其中一定不包括左良玉。
而袁继咸这次去见左良玉,不仅徒劳无功,还很有可能被左梦庚软禁,毕竟其投降建奴的消息已经被袁继咸知晓,极有可能提前动手。
照这么下去,最后九江陷落,楚镇顺流直下牵制南廷大量明军,淮扬兵力空虚最终酿成惨祸的历史依然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刘慎还不如掉头去武昌找顺军,早点加入忠贞营继续打建奴。
若非要有个理由的话...
刘慎脑海一顿乱转,情急中蹦出一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哈!”
袁继咸瞬间被逗笑了:
“闯贼谋逆祸乱江山半壁,又侵占京城逼得先帝大行,如今你往他营中去,还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岂是我大明的匹夫?!”
说完,不耐烦地挥了挥马鞭,掉头就走。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刘慎挺起胸膛大声喊道:
“大人身为四省总督、南廷侧翼,一旦此去有失,大明子孙皆要披发左衽、认祖忠君于蛮夷了!”
袁总督的背影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
只听他胯下战马骤然嘶鸣,却是其猛然扯动缰绳回身,那双矍铄眼眸中闪动着意味难明的光,死死盯住了刘慎,半晌方冷笑一声:
“亡国与亡天下?辽人也能作此语吗?”
辽人怎么了,难道建奴坐大全是辽人养出来的不成?
刘慎不卑不亢,依旧挺直了腰杆:
“正是辽人,方作此语!”
袁继咸不说话了,只是用眼神打量了他许久,似乎心里在进行着某种斗争,
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仰头长叹一声:
“剿了十几年的贼,到头来居然要靠闯贼来保全朝廷...”
说完,掉转马头:
“回城!传本督军令,着湖赣各总兵立刻带部向九江集结,其余部就近防备,不许宁南过九江一步!”
“大人!”
原先呵斥刘慎说谎的那名亲兵再次劝道:
“大人与宁南侯这么多年交情,难道还不如一个身份不明的溃兵信得过?宁南向来服帖大人,未必不能斥其退兵!”
“应平!你撺掇大人身陷险境,是何居心!”
有人大声呵斥。
“建奴与闯贼大军压境,不信宁南侯难道信贼?山河沦丧,本就是闯贼所为,岂能将希望放在贼人身上!”
他辩解道。
刘慎也转过目光,打量了这名骑士一眼。
这名叫应平的骑士大概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瞥回一眼,神色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蔑视与厌恶。
“无妨。”
袁继咸摇了摇头:“本督原本决心已定,此行说什么也要往宁南军中劝一劝,以这么多年交情来看,宁南未必会对我不利。”
他顿了顿,又低沉说道:
“但万一宁南真铁了心投建奴,这带来的后果也太大了...我袁季通可以不在乎个人安危生死,却无论如何不能当一个民族罪人,获罪于后世子孙,
否则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我大明朝二祖列宗!”
他低头望着刘慎:
“你通晓大义,又颇多见识,更是从关外一路转战至此,实在难得,可惜他何云从不会用人。
起身吧,以后你就留在我帐中,先任一个操守,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