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州的速度很快,与大姐他们前后脚到的县城。
为了以防变故,休息了一日,两人返程环县。
柳青这次很大方,分了张麻子不少钱,对方也没客气,毕竟经历了这么大的劫难。
今年的北方气候很暖,才二月柳条就早早抽芽,甚至看到了提早盛开的梨花、杏花。
一路上坐在马车里,看到了不少人。
有练武的,有经商的,还有中原来的人,当然最多的还是附近的老百姓。
柳柳州在车厢里闷的慌,坐在车辕上与雇佣的老车夫聊天。
老头年近六十,喂着一匹瘦马,来回拉生意。
柳柳州在县城问了好几位,都嫌路远,只有老头愿意,用他的话说,走哪里不是走,无非就是银钱的问题,况且老马识途,只要你不嫌弃慢,他就走这一趟。
柳柳州多给了2两银子,让他走慢一些,毕竟大姐身体初愈,正好路上养一养。
老头乐的高兴,一种6两半,包车回环县。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赶着去张家凑热闹的,我听说啊,20年前张家塑了一尊泥人像,后来才发迹,如今娶了大族媳妇,打算在过门那天为塑像重新揭幕,这几天,都忙着镀金身呢。”老人酸溜溜的道。
“那这些人去干什么?”柳柳州询问。
“去占喜气啊,有些去请神,有些去装脏,听说这几天张家的子弟都回去了,凡是小神小像都给装脏,他们这些人不求装活脏,人家诵经读书的时候,开个光就行了,也算了个心愿。”
老头显然是个百事通,对当地发生的一些消息很是灵通,这也算是车夫的本事,客人不至于太闷
“那你怎么不去?”柳柳州问道。
“我啊?”老头哈哈一笑,他往远处一指,“看,那边桃林后面成片的庄子就是泥人张家。听说二十多年前还是白佛寺的老主持和一位儒夫子在张家歇脚,后来张家人才改了主意,不再塑一面像了。”
“什么是一面像?”
“就是塑像都按照张家的谱子来,都是固定的面目,听说是老和尚给改的塑像手法,儒夫子教的装脏法,后来啊,所有的塑像都不画眉目了,等把当地人拿来的装脏物一放,香火一点,开了光,塑像就有了自己的模样。
说的神乎其神,我看过几次,其实模样也是提前说好的,可能根据当地的风俗、信奉不同,像也不一样,这就是一方水土供奉一方尊神吧。”
“说了这么多,老丈,你还是没说你为啥不去?难道是放不下赚钱的机会?”柳柳州打趣说道。
“小公子说准了,像你这么大方的可不多见。”老头说了一句冠冕的话,话锋一转:“不过啊,我看现在,张家攀上高枝了,变了。本来张九郎前年高中状元是个好事,现在看,到是像做了赘婿,笼中雀。”他小声说道。
柳柳州诧异,这话怎么都不像是一个赶车的老头说出来的,北方的人本来就读书少,这老头说话却文绉绉的。
“老丈以前读过书?”
“读过啊,年轻时还去过京都,就为了看公孙大娘的一场表演......啧啧......”
“看到了?”
“没有,人太多,我那时又没有钱,个头还矮,就跟着人群欢呼,别人说好,我也就说好,也算是看过了。”
“那太可惜了?”
“可惜啥,要我说,还不如早些回来娶了村西卖豆腐刘小妹,结果迟了。”一拍大腿,很惋惜。
柳柳州感觉这老头是个妙人,哈哈大笑。
柳柳州跳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他是练武的,老头知道脚程,也不担心。
此时山沟的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路人纷纷驻足,就连大姐柳青的趴在窗户问:“小弟,什么响动?”
这时有路人欢呼:“我就说张家要重新塑泥像,这回九郎娶的可是辋川王氏的小姐,世家大族。”
有人嗤之以鼻:“什么王氏,听说就是个义女,都不姓王。”
“我听说,新塑像是一尊高几丈的菩萨身,到时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金身一度,路过就拜了。”
“可不是,我听说光是从蓝田运来的装脏物就装了几大车,咱们赶的急,说不定还能沾沾别人的福气。”
“我听说有佛门经脏法会。”
“啊?那我供奉的是孔夫子,这咋弄?”
“也有儒夫子的。”
柳柳州不明白为何这些人消息这么灵通,甚至路过的一位羊倌儿都能说几句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简直对这些信息如数家珍。
大姐坐在车里,缓缓往东。
这些人往西。
柳柳州想到了自己见到的那些东西,这些佛可能是污秽的东西堆砌,也可能是某些人用来笼络的手段,他想向人解释,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明白,没人会相信的。
遥望远处的西寺县城。
这座仅次于郡城的庞然大物,仿佛一座繁华的巨兽,路上的这些人,很多明白,很多人不明白,很多人只明白一点点,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住不到那里,别说其他的了,可能,他们只是想去看张家一眼,看一眼想象中的自己。
柳柳州忽然发现,其实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都没有勇气诉说。
如果不是护送大姐回去,他可能也会去凑热闹。
如果不是大姐去追逐那些金钱,他也没有如此优渥的生活,没有二姐处心积虑的帮助,走不到今天。
“我生活在巨大的保护当中,仗剑而起的瞬间,心血翻涌,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直到此刻冷静下来才发现,我不过是天地间的小虫,说的话,路人都不会听,我甚至连我自己的生活轨迹都改变不了,一直都在务虚。”
柳柳州从未想过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事情在推着他走,别人欺负他了,他要还回去,别人夺了自己东西了,要拿回来,就像是处在海浪上的漂浮物,从这一个浪头,到那一个浪头,没有自己的方向。
顺流的鱼儿总是找不准自己的位置,逆行的人,却很容易看清方向,即便目前只有到家的模糊距离。
此刻他逆着人群而走,孤独而冷静,身边陪伴的只有家人。
他仿佛看的更远了,也明白了那些前人所做。
比起那些用脚步丈量了每一寸土地的人,试图去改变每一个人命运的人,他简直渺小到尘埃里,连呼喊的勇气都没有。
那些曾经以为的从心而为,多数变成了逃避的借口,所有未曾改变的自己都是懦夫,逆流而行虽然痛苦,但是走的直一些。
可是谁又能有这样的机会?
五日后,环县会试放榜。
一位叫做李鹤的中年学子疯了,33岁从榜头看到了榜尾,未见自己的名字。
他的哭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学塾的夫子不见,衙门的差役驱赶,大街上的小贩嫌弃,路人看热闹,小孩嘲笑。
已是初春,整个环县树木绿油油的,宛如一个春意盎然的池塘。
可谁又能有这一塘的春呢?
李鹤没有。
很多人也没有。
(本节完。稍后会有本节总结,感谢一路追读的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