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第24章 神算

作者:辛逍遥 分类:女生 更新时间:2025-02-19 10: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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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门外,康宁坐在轿内,仍是怒气未消的模样。

柴安立在轿旁,低声道:“三娘,杜仰熙那番说辞,十分只有七分真,三分假意话里藏。富贵人家的女儿,难道就没有知书达理、懂得孝悌大义的?非寒门之女不娶,必有别的缘故!糊弄刘八娘也罢了,怎能骗过三娘你呢?”

“你对杜郎君的品评,全是妄加揣度,并无一分实据!何况姻缘之事,各有各的缘法,你我婚事蹉跎,本不与他相干,不要再为难他了!”

“与他不相干,那又与谁相干?三娘,你亲口应了我的!”

康宁恼怒道:“柴大官人再三迫问,不肯干休,不过是心高气傲,不愿服输罢了。可你有傲性,我也有骨气,婚事不成便罢,绝不肯再叙前议了!”

柴安断然道:“他要真是个好的,我也就罢手了。可我观他今日言行做派,分明满藏机心、别有所图,不值得三娘托付终身。不成,这事儿我不答应!你先回去,我自有办法!”

“柴安!我的婚事凭什么要你答应,你也忒霸道了——”

柴安挥手示意,不远处的轿夫上前,轿子抬起。

康宁越想越气,一脚踢在轿门上,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不由万分气闷:“混账!”

骂完了,她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后看,柴安还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轿子远去。

康宁回去,将刚才发生的事转述给寿华。

寿华正在临摹杜仰熙的字,不由搁下笔,神色凝重:“他真的这么说?”

康宁颔首。琼奴一边用梳子蘸了桂花油梳理发尾,一边说:“三言两语断人品行,着实是荒唐,焉知不是他心生妒忌,造了谎言来坏你婚事?”

寿华并不赞同:“柴大官人不是那等人呢!”

琼奴说:“人家在隔壁住着也非一日两日,大姐姐看了他的诗词文章,不也夸他什么识见明达、才高八斗的,还夸他的字暗藏风骨,拿了他的诗帖子来临呢!好,他就是土匪强人,咱家无财无势的,又能图谋些什么!”

寿华失笑:“三娘,你怎么说?”

康宁沉吟:“此人,我真有点儿看不透。也不是非杜仰熙不可,隔壁不是还住着一位?”

琼奴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快死了这条心吧,他万万不成的!”

寿华和康宁奇异地望着她,琼奴苦笑。

原来就在今日,桑延让夹着两本书出门,与琼奴相撞,琼奴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桑延让下意识要来搀扶,闻到琼奴头上发油香气,猛然捂住鼻子:“你用的什么发油!”

没等琼奴反应过来,他哇地一声干呕不止,下一刻,就捂住口鼻,见鬼一般落荒而逃。

……

房间里,琼奴抖了抖青丝,不可思议道:“上等的香发木犀油呢!世上竟有闻见女人香发油便呕吐的男人,这辈子他只好一个人过吧!”

寿华康宁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笑完了,寿华提醒道:“杜郎君的事不要声张,也别急着告诉娘,日久可见人心,真有不妥之处,迟早缉访出来,略等一等再说!”

琼奴忧心地望向康宁,康宁藏了重重心事,只是笑着点头。

潘楼阁子里,柴安进门,看见柴娘子正拉着刘八娘寒暄。

“我与你娘是手帕交,你小时候跟着她来玩,总是追着安儿身后跑的。这几年不见,出落得芙蓉花儿似的,真真是光彩夺人!听说常跟着你爹在外行走,他好糊涂,哪有叫二八芳华的女儿奔波露面的!如今你兄弟也渐大了,你娘昨儿还提起……”

刘八娘腼腆地低着头,只作羞怯模样。柴娘子看她面颊绯红,笑道:“好好好,我不提了,不提了!我和你娘商量!”

德庆禀报:“主母,郎君回来了!”

柴娘子笑着起身:“安儿!来得正好,陪你八妹略坐一坐。底下人不知八娘的喜好,我出去吩咐他们置办些可口的点心来!”

柴安道:“何劳娘费心,还是儿子去吧!”

柴娘子忙道:“我去我去!哎呀,兄妹一般亲热长大的人,有什么好避忌的,我去去就来!坐着!”

说着,柴娘子满脸欢喜地快步出门去了。她这一走,刚才还鹌鹑似的刘八娘抬起头来,猛地一拍桌案。

“柴大哥,你说要替我主持公道,原是假意为我铺桥,实则暗度陈仓呢!”

柴安失笑:“杜仰熙公然拒婚,八妹怏怏不乐,久不能释,是你非要见那杜仰熙,我才出手相助。是,我是多邀了一位看客!可我帮你,你也得帮我呀。八妹是个爽快人,怎么计较起这个来了!”

刘八娘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掌心生痛,忙收了回来。

“你为那郦三娘,可真是机关用尽!不过我也瞧出来了,柴家姨母看中的是我,怕你那番机心全都白费了呢。”

柴安低声说:“八妹,画儿看了,人也见了,杜仰熙文采风流,人中俊杰,真个不动心?”

刘八娘把头一低,乖顺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我一个女儿家,何来置喙之理。”

柴安哦了一声:“罢了!”

刘八娘马上抬头,目光灼灼道:“哥哥有法子?!”

柴安点头,却又好心提醒一句:“此人心思重了些——”

刘八娘自信道:“刘家在汴京可不是无根无基的门户,他纵有千般手段,我也有水磨的功夫,何惧之有啊!可是哥哥,你娘一门心思奔着两家联姻,那杜仰熙也……”

“八妹肯依计而行,十日之内,非但我娘回心,就连你那位杜郎,也要转意来求你呢!”

刘八娘的眼睛噌地亮起:“一言为定!”

第二天,柴娘子特意去了王神算家,为的是问儿子的姻缘。

王神算捋着胡子,悠悠道:“不怕娘子见怪,令郎命犯孤星,妻缘过薄,你就替他娶过十个八个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必有灾厄临门,血光之祸。唉,命里原也有个八字重的,还好压他一压,无端悔去前盟,妻缘尽散,时也,命也!……”

柴娘子听了,不禁怒发冲冠,回家路上也一脸火气。

同去的范娘子劝慰:“哎呀,表姐,这算得好好儿的,怎么就动怒了呢!”

柴娘子横眉竖目:“那王神算说柴刘两家不可婚配,不能就不能吧,偏偏还骂我儿子孤星命,咒他一生无妻缘呢!我不当场砸了他的摊子,已是宽宏大量了!”

范娘子犹犹豫豫:“可他看过你的八字,预写下你的生平祸福,与你后来说得一字不差的!

柴娘子不服气道:“必是你家翰哥儿说嘴!”

范娘子不赞同:“你六岁走失后又寻回的旧事,连你家安哥儿都不知道,这也作得假!”

柴娘子气急败坏:“不准不准,我家安儿和刘八娘的好姻缘,谁来也坏不去,我非要寻旁人再算!”

柴娘子下了马车往潘楼走,心烦意乱地问酒保:“刘娘子到了吗?”

酒保回答:“主母,刘家派人来报,刘娘子前脚出门,那车辕断在了半道上,刘娘子怕今日大不吉,只好原道回去,特遣人来告了罪!”

柴娘子下意识站住:“什么?!断了?”

范娘子欲言又止:“你看!”

柴娘子脸色异常难看。忽然传来德庆的声音:“主母!不好了!”

柴娘子举目望去,德庆把柴安从马上扶下来,柴安的下裳被鲜血浸透了,显是右腿受了重伤。

柴娘子惊慌失措:“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安儿,你没事儿吧!”

柴安不以为意地笑道:“儿子在城北办事回来,这牲畜也不知何故发了疯,突然狂奔起来,万幸不曾伤着人。娘亲勿忧,不过是点儿小伤罢了!”

“快,扶进去上药!找杨大夫,快去呀!”柴娘子大呼。

酒保连声应着离去,德庆扶着柴安进去了。

柴娘子望着儿子背影,突然想起了王神算的话,一时如遭雷击。

“完了,完了,悔不该退了郦家那门亲哟!”

潘楼阁子里,德庆为柴安的伤口上药,柴安痛得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滚滚,却是一声不吭。

德庆痛惜道:“郎君也忒狠心,怎么下得去手,这伤口好生怕人呢!”

“嘘——”

德庆会意,低声说:“主母亲自盯着郎中配好药,又着慌地走了,此刻不知哪里去了!”

“我知道她去了哪儿!对了,派去鄂州的人有消息了没?”

“早传了信过来,人已设法寻到,平安送上船了!”

柴安听罢,微微一笑。

柴家的聘礼又送到了郦家门口,郦娘子却亲自把礼盒绸缎一件件往门外丢。

两个媒人忙去阻拦:“郦娘子,使不得!使不得啊郦娘子!”

“郦娘子!哎呦!哎呦!可惜了!”

郦娘子堵住门口,劈头盖脸一顿骂:“她柴家是汴京豪富,家有良田旺铺,富贵煊赫无匹;我郦家就一支茶摊儿的,拢共才这间把门面,门第上高攀不起!她儿子是麒麟子凤凰胎,世上少有的金贵,我闺女就是个乡间丫头,自小失教不识礼数,更是百般地不配!他家那高枝儿谁爱攀谁攀,就肯撅折了来就我,我也不稀得拣!”

媒人劝说:“郦娘子,柴家娘子深悔当初糊涂,早已回转了心意,特遣我们来赔罪,盼你不计前嫌,两家重修旧好、再叙鸳盟!人家诚心一片,发的什么脾气嘛!”

另一位媒人捡起绸缎,拍了又拍:“这样的好婆家点着灯笼寻不到的,就有再大的气性,还能不为女儿终身着想?看看,你看看,这可都是好东西呀!”

郦娘子叉腰,气势汹汹地喊:“什么好东西,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脏鱼烂虾狗臭屁!往后我郦家嫁女,门第家财全不要紧,定要许个读书识义的好人家!他柴家想回头讨我闺女,发他的春秋大梦,再敢登门,看我一棒子打出去,关门!”

“郦娘子!郦娘子!哎!”

刘妈妈马上关门,把媒人们全关在门外,郦娘子回过头来,得意地哼了一声。

廊下的乐善瞅见,忙上楼报信去了。

天气渐凉,康宁正在试穿为冬至准备的新衣。

琼奴为她理了理褶皱,端详了一番后称赞:“你最压得住艳色,果然好看!”

康宁一边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边说:“你那件鹅黄的对襟也好,冬天穿了鲜亮!”

琼奴叹气:“就是腰身阔了点儿,娘要替隔壁那两个的被子续上新棉,害我自己都无暇改了!”

康宁低声说:“拿来我帮你改!不过你那被子可别沾了女儿家的头油,有人边睡边呕还不累死!”

琼奴不禁笑出声。

这边两人在闲话,那边乐善叉着腰,正对寿华模仿郦娘子的神态语气:“他柴家想讨我闺女,发他的春秋大梦,关门!滚!”

说罢,她小手一挥,舞出了势不可挡的架势。寿华一副不信的神情。

乐善嘻嘻一笑:“大姐姐,最后一个滚字,是我自个儿加的!哎呀,你们怎么也不听听,都没瞧见娘那个力敌千钧的架势,可威风着呢!”

琼奴呸了一声:“该!叫他姓柴的当初拿腔作势,凭白地糟践人呢!”

寿华摇头道:“先请了三娘去看戏,又劝服了柴娘子,那柴大官人处心积虑的,怕是非得扭了三娘回心不可!可是……人那慕富嫌贫的旧心,岂是能轻易改换的?他日柴娘子三心两意又变卦,郦家哪还有立锥之地?”

康宁冷哼一声,转过身来:“那姓柴的独断专行惯了,他要定亲就定亲,说反悔就反悔,决然把我当成他掌心的面团儿,任他搓圆揉扁了!我的婚事自家做主,他非要横加干涉,那就怪不得我了!”

首饰铺里,刘八娘将面纱挑在帽上,正在挑选首饰,看来看去,百般不满意。

“就这些了么?”

掌柜的忙换了一盘新货来,说:“您什么好物件没见过,寻常的也不敢献丑,特意挑了别致的给您留着!别看这支琉璃花筒簪模样简单,喇叭口好簪花呢,巧呀!”

刘八娘要取来看,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抢先取走了簪子。

“你!”

康宁掀开面纱,对她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柴娘子又登了王神算的家门。

柴娘子神色肃然,将一叠厚厚的八字递了过去,说:“上门提亲的人家多了,莫说是汴京,就大名府来的也有,叫我挑拣得发昏。八字都在这里了,还请师傅算算,到底哪一个配得?”

王神算接过八字,右手一抹在桌上排成扇形,一把铁筭子煞有其事地拨了又拨,才顺手抽出一张帖子。

柴娘子接过一看,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果然是郦三娘!”

王神算叹息:“天命如此,就是为人父母的也不好抗得!要不肯听我相劝——”

柴娘子突然发作,抓起桌上一把帖子,劈头盖脸地朝他丢过去,怒声道:“不听你怎的!”

王神算骇然:“你!”

柴娘子一把掀开了桌巾,随行家丁重重一脚跺下去,地板竟翘起一道来,底下地窖里藏着个拿着纸笔的小童。

王神算转身要跑,已被两个家丁拿住。

柴娘子冷笑:“考你八字测得准不准,便写上几行丢进抽屉,再叫人家来对生平!就算当初胡写一通,自有童子在底下添补,哪里还有不准的!原来都是幌子,给我砸!”

家丁把算命的桌子给掀了,算筹滚落一地。

王神算求饶:“柴娘子饶命!我都是按柴大官人吩咐做的呀!饶命啊!”

门外,早有柴安事先安排好的眼线发现异样,匆忙跑回去报信。

眼线回到潘楼,向柴安耳语几句。

柴安微微变色,当机立断:“知道了,即刻备马,我要赶去码头!”

“可主母那儿——”

“不必理会!”

酒保牵了马来,柴安立刻上马,飞奔而去。

柴安直往码头方向疾驰,半道遇上德庆,德庆高呼:“郎君!郎君!”

柴安勒住缰绳,德庆已到了跟前,面色难看道:“郎君,小的依您吩咐赶去码头,却扑了个空!”

“没接到人?那负责护送的人呢!”

“按说刘家的商船,日中时就该送到了,可小的一直等到申时,也没见到船的踪影!小的怕郎君等急了,吩咐他们原地等候,自己先回来报信!”

柴安心念急转,突然道:“不好!”

柴安调转马头,狠狠一抽马鞭,马儿飞驰而去。德庆也策马追上。

潘楼门前,气氛有些异常。

柴安一把推开门,刘八娘果然坐在阁内等候。他怒气冲冲地到了八娘跟前,冷声道:“刘八娘,何故出尔反尔,不守信义!分明应了我的事,竟一转脸就把我卖了!”

刘八娘故作惊讶:“这又从何说起?”

柴安冷笑:“王神算凭算卦谋生十余年,少有露出马脚,竟轻易叫我娘拆穿了!她要有这个成算,也不会年年给骗子送钱!我要接的人本该到了码头,却又不翼而飞,偏偏坐的是你刘家的商船!我只问你,人到底哪里去了!”

刘八娘一副很羞愧的模样:“柴大哥,这一遭,是妹妹对不住你了!”

柴安陡然醒悟过来:“人在郦家?!”

刘八娘赧然一笑。

郦家后门,一座轿子稳稳落地。

郦娘子忙带着春来迎上去,对她说:“还不快请下轿来!”

春来掀开帘子:“杜娘子,请下轿吧。”

片刻后,一双颤巍巍的手摸索着伸了出来,犹豫地停在了半空。春来看清了轿中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郦娘子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手。

花厅里,杜婆婆入座,她满头华发,脸上有数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十分丑陋可怖,一双眼不能视物,衣服虽然很旧却干净整洁,是个年迈贫寒的盲妇。

好德乐善趴在门口看,忍不住互相对着望望,掩饰不住震惊。

好德小声说:“杜郎君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怎么他娘是这个样的?”

乐善说:“四姐姐怎么也以貌取人呢!”

好德摇头:“不是这意思!不像,很不像,哪里像他亲娘,倒像他祖母呢!”

康宁亲自端了茶饭来,横了两个妹妹一眼,二人掉头就跑。乐善险些撞在寿华身上,寿华一点她额头:“你呀!”

两个妹妹离去,寿华在门外止步,静静观察门里的人。

康宁将茶饭轻轻放在杜婆婆眼前,郦娘子握住杜婆婆的右手,柔声道:“老姐姐,用饭吧!”

杜婆婆受宠若惊:“不敢当,哪里受得起。”

郦娘子固执地将调羹塞进对方手里,杜婆婆便以调羹舀汤饭吃。

康宁注意到,老人握住调羹的手干裂得满是血口……

杜婆婆正吃着饭,突然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左手,很快冰凉的药膏敷上来。她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

康宁没有动,任由那双粗糙的手抚过她柔软的面颊与头发。

半晌,杜婆婆和蔼地笑了:“好孩子,多谢你!”

寿华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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