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屋檐 【正版无广】第25章 林夏的市集

作者:夏檐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3-06 08:4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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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摇醒周远时,天还蒙着一层蟹壳青。潮水退到最远处,滩涂上裸露的牡蛎壳泛着冷光。她蹲在门廊的水泥台阶上,塑料桶里堆着昨夜分拣好的渔获,手指被海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鱼鳞。周远套上沾着盐渍的胶靴,靴筒边缘还结着前天赶海时沾上的藤壶碎屑。林夏扔给他一把铁皮剪刀,示意他剪开绑带鱼的草绳——那些带鱼是前夜潮汛时捞的,银亮的表皮上凝着盐霜,像裹了一层薄玻璃。

三轮车的铁皮货箱哐当响了一路。林夏把最肥的鲳鱼垫在底下,鱼鳃里塞着陈皮和紫苏叶,防止腥气窜味。周远抱着装满泥螺的陶罐,罐口蒙着浸过桐油的纱布。海风从纱布眼儿里钻进来,带着咸味的潮气扑在他脖子上。林夏的麻花辫扫过车把手,发梢沾着晒干的龙须菜碎末,随车身颠簸簌簌往下掉。

集市支在码头东头的槐树林里,青石板缝隙里汪着昨夜的雨水。林夏抢占了靠老井的摊位,从车斗拽下两截船用缆绳,麻利地把遮阳篷绑在槐树杈上。周远学着她的样子铺开防水布,把带鱼盘成圈,鱼头咬着鱼尾摆成北斗七星状——这是阿贵叔教他的,说城里人爱看花架子。林夏从裤兜掏出半截粉笔,在石板上写价码:带鱼十五一斤,鲳鱼二十,泥螺论罐卖。粉笔灰落在她胶鞋的破口上,混着鞋底沾的鱼肠黏液,结成一团团灰白的痂。

头一单生意是个穿的确良衬衫的老头,挎着竹篮来挑鲳鱼。林夏用铁钩子勾起鱼鳃给他看:“您瞅这鳃血红得跟朱砂似的,昨晚上水的。”老头伸出指头按了按鱼肚子,弹手的。周远蹲在旁边剪草绳,剪刀尖差点戳到陶罐。林夏踹了踹他脚后跟,压低嗓子:“别使蛮力,草绳要留三寸头,方便人家拎。”老头挑了四条鲳鱼,林夏抽了截棕榈叶穿过鱼鳃打结,鱼尾巴齐齐朝右歪着,像被风吹斜的船帆。

日头爬到桅杆尖时,带鱼卖得差不多了。周远后背洇出汗碱,在蓝布衫上画出一道道白印子。卖海蟑螂药的阿婆拎着铝壶来换泥螺,陶罐刚掀开条缝,她就尖着嗓子嚷:“这螺吐沙没吐净!”林夏舀了半瓢井水泼在石板上,捡起颗泥螺搁水里。螺肉慢慢探出来,触须在水里摆得绵软。“您老瞅仔细了,沙早吐在陈家岙的活水塘里了。”阿婆讪讪地摸出旧手帕包硬币,帕子角绣的锚形图案被盐渍蚀得发黄。

晌午最毒的日头下,民宿老板娘踩着碎石子路过来。真丝裙摆扫过装带鱼的塑料盆,沾上一片鱼鳞。她要二十斤鲳鱼做醉腌,指甲上的碎钻在鱼鳃间划来划去。林夏把秤砣往秤杆尾巴挪了半寸,鱼鳍上的冰碴子扑簌簌掉在老板娘高跟鞋上。周远搬鱼篓时蹭到她胳膊,闻见一股子雪松混着海腥的怪味。老板娘数钞票的当口,林夏突然把秤杆往青石板上一磕:“少二十。”纸币边缘还粘着晒干的海带渣。

收摊前起了风,槐树叶扑簌簌往鱼筐里掉。林夏蹲着刮石板上的鱼鳞,刮刀是拿报废的船钉磨的。周远把没卖完的泥螺重新封罐,桐油纱布不够用了,他撕了半幅汗衫袖子堵住罐口。三轮车蹬过晒盐场时,车斗里残余的鱼血沿着铁皮缝往下滴,在晒得发白的盐田上砸出一串褐点子。林夏把卖鱼钱塞进装柴油的塑料瓶里,瓶身用红漆画着潮汐时刻表。周远腕子上被草绳勒出的红痕开始发痒,混着海风的咸涩往毛孔里钻。

三轮车拐进晒盐场旁的岔道时,林夏突然捏住车闸。阿贵嫂的茶摊支在歪脖子苦楝树下,汽油桶改装的炉灶上摞着三屉蒸笼,笼屉边沿的篾片都被蒸汽熏成了酱色。她拎起车斗里最后两条巴掌宽的带鱼,鱼鳃上还挂着早上没撕净的价签纸,走到摊前把鱼甩在秤盘里。铁秤砣滑到六斤二两的星子时,阿贵嫂掀起笼屉布,两根指头捏出槐花饼——饼是搁在干荷叶上蒸的,隔着饼皮能看见里头横七竖八的槐花梗。

林夏把饼掰开时,周远看见里头嵌着十几条小银鱼,鱼骨头在蒸笼里煨酥了,支棱在淡黄色的槐花馅里像缩小的船龙骨。阿贵嫂用火钳从炉膛底扒出半块烤贝壳,舀了勺鱼酱给他们蘸着吃。贝壳是去年台风季冲上岸的砗磲,凹面被炭火熏得焦黑,鱼酱里混着剁碎的紫菜头。

周远咬下第一口就硌了牙,吐出来半片带锯齿的鱼鳃骨。林夏蹲在车轱辘边上,把自己那块饼在柴油瓶口蹭了蹭——瓶里还剩指头深的柴油,饼皮沾了油星子,在夕阳下泛出彩虹似的晕斑。她突然扯开他左脚的胶靴,靴帮早被盐田的卤水蚀穿了铜钱大的洞,露出的袜子上结着硬邦邦的盐壳。半块槐花饼被她捏扁了塞进破洞,饼里的槐花蜜渗出来,把袜子和胶皮粘成坨。

“阿贵嫂的饼模子是拿船钉改的。”林夏吮着指头上的鱼酱,指给他看炉灶旁的木格子。二十几个饼模在竹匾里晾着,都是用废船料刨的,有个模子还带着半截铆钉,压出来的饼边带着波浪纹。

周远腕子上的草绳勒痕开始火辣辣地疼,混着槐花饼的甜腥往肉里渗。林夏从车斗翻出装淡水的塑料壶,壶底沉着早上没喝完的茉莉茶渣。她倒了些在烤贝壳里,就着咸风喝得呼噜响。茶水冲开贝壳上的鱼酱,在凹槽里旋出个黄褐色的漩涡,漂在上面的槐花瓣跟着打转,像缩小的救生圈。

卖剩的泥螺在陶罐里吐着泡沫,周远用柴油瓶盖舀了三个出来当下酒菜。螺肉咬在嘴里发脆,带着柴油瓶里沾的铁锈味。林夏突然把饼馅里挑出来的鱼刺按在他手背上,刺尖沾着槐花蜜,在晒伤的皮肤上划出条黏糊糊的线。远处晚归的渔船正在下锚,锚链声混着滩涂上的潮响,把那些没擦净的鱼鳞震得在车斗里直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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