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义带着苏怀仁师徒二人，神色匆匆地朝着鱼棚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脚下的土地靠近河滩，愈发泥泞，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
苏怀仁的脚步略显迟缓，尽管他努力跟上赵守义的步伐，但微微颤抖的双腿还是暴露了他的年迈。
他的脊背不再挺拔，微微佝偻着。
“苏大夫，病患都安置在这鱼棚里了。”
赵守义一边说着，眉头紧锁。
“我已经尽力将大家集中隔离，可还是有部分村民被传染。怪就怪在，那些被传染的人，连鱼腥味都没闻过，症状却和最早发病的一模一样。”
“还有王老三、赵二愣子他们几个，天天和病患打交道，却一点事都没有……”
赵守义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无奈。
他想提及青槐公庙的事，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看到龙王爷来索命了……”
“栓儿！”
还没到鱼棚，一股浓烈的鱼腥味便扑面而来，混杂着病患痛苦的哀嚎声，令人心头一紧。
明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嫌弃，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苏怀仁却仿若未觉，只是抬手揉了揉因为长途奔波而酸涩不已的膝盖，手背上的青筋高高凸起，宛如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他的目中满是悲悯，浑浊的双眼透着关切，望着鱼棚的方向，似要一眼看穿里面的情况。
走到鱼棚前，眼前的景象令人揪心，地面满是积水和污泥，凌乱的脚印交错其中。
“好，我知道了。”
苏怀仁听完赵守义的详细说明，微微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由于手指关节的僵硬，费了些力气才将布巾仔细地遮住口鼻，认真说道。
“初步诊断此病传染性极强，其他人就不用进入了，以防扩大传染范围。”
“明远，你也待在这里吧！”
明远闻言，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即重重地说道。
“师父，我和你一起进去！我……我不怕！”
苏怀仁微微一怔，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他轻轻拍了拍明远的肩膀，手微微颤抖，声音也因年迈而略显沙哑。
“你还年轻，对付疫病没有经验，未来的路还长，这次就交给为师吧！”
“可……”
话还未等明远再开口，苏怀仁便伸手拿走了他背着的药箧。
他的手臂青筋毕露，肌肉松弛，拿起药箧时，手臂明显地晃了一下，但他还是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赵守义看着苏怀仁那略显佝偻、蹒跚走进鱼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曾意气风发的老友，如今已被岁月刻满沧桑。
想当初，两人结识时，都还是朝气蓬勃的青年，一起谈天说地，对酒当歌。
一人仗剑除妖，一人提壶济世。
可如今，时光的洪流将一切都改变了。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明远，眼中满是感慨，轻声问道。
“孩子，敢问你师父今年高寿了？”
明远双目微微泛红，许是被苏怀仁的举动触动，又或是为师父的年迈心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师父今年六十有三了。”
赵守义听闻，不禁心头一颤。
“人生七十古来稀！”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鱼棚的方向，像是透过那扇门，看到了过去的岁月。
“时间真快啊，一下就过去了四十多年。想当年，我和你师父初次相见，在那桃花树下，他一袭白衣，身姿挺拔……”
“谁能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他都这般苍老了，可那颗医者仁心，却从未变过。”
赵守义的话语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唏嘘。
……
神庙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诡谲地晃动。
林栖独坐案前，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他的目光透过神庙的窗户，望向青槐村鱼棚的方向，
那里，一团浓郁的黑煞之气已然凝结成形，如同一块沉甸甸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栖心中满是焦虑，他竟丝毫看不出这黑煞之相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但他心里明白，此事必定与那老疯婆脱不了干系。
因为这股诡异的气息，他只在那老疯婆身上感受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区区一介凡人，哪怕会些通灵的旁门左道，又怎会有如此通天手段？”
林栖低声自语，想来想去，想必应是那老疯婆身后的河伯在暗中作祟。
这时，阿陶迈着轻盈的步伐，为林栖端来一杯清茶，袅袅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陶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栖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
此前，林栖也曾施展游神之术，亲自前往鱼棚查看村民的病情。
为了遏制病情的蔓延，他不惜消耗了部分香火之力，然而，却只能起到短暂的遏制作用，根本无法根除这诡异的病症。
也就是说，以他目前的神通，只能预防，无法根治！
回到神庙后，林栖翻阅了周砚秋送来的诸多古籍，试图从中找到破解之法，可终究是一无所获。
他隐隐觉得，这并非普通的疫病，反倒像是某种邪道手段所致。
如今，听闻那苏大夫已经赶来，林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却又不敢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他暗自思忖，打算自己再深入研究一二，寻出破解这黑煞之相和诡异病症的办法。
“阿陶，无论香火值是否足够，在每家每户的地脉上都放上此物吧，以防病疫再次扩散。”
“若是香火值不够的，就让他们先赊着便是。”
林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青槐锦囊，锦囊甫一出现，便有一股清新的槐叶清香弥漫开来。
他揉了揉因苦思冥想而胀痛的太阳穴，为了制作这些青槐锦囊，他已然耗去了近百点香火，实在是心疼不已。
“唉。”
他凝视着青槐村上空翻涌的黑煞之气，恍惚间，竟觉得那团混沌像极了修行者初次叩开天门时，必经的迷障。
凡人总以为神明能轻易拨云见日，却不知香火缭绕的金身之下，神与人同样困囿于各自的樊笼。
“赊香火……“
他摩挲着青槐锦囊上细密的敕文，忽然低笑出声。
这世间哪有什么能赊欠的因果？
正如他此刻不得不将近百香火化作护持地脉的福祉，正如苏怀仁明知鱼棚是死生之地仍要蹒跚独往。
神道医道看似殊途，实则都在践行同一个悖论。
以有限之身搏无限天意！
阿陶奉上的清茶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的茶叶舒展成太极的形状。
呵呵……
神明若只懂用香火值换算功绩，与当铺里拨弄算盘的掌柜又有何异？
“嗯！”
阿陶乖巧地点了点头，唤上青狮，手持一把精致的槐花伞，遮住日光。
这把伞是林栖特意为他而制的，凭借此伞，阿陶便能隔绝阳气，在白日里短时间出行。
准备妥当后，阿陶当即施展游神之术，身形渐渐虚化，朝着青槐村的方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