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向黑水河,死寂沉沉。
老疯婆枯瘦的身子立在船头,一身宽大祭袍被河风刮得猎猎作响,像只蛰伏的秃鹫。
她死死盯着鱼棚方向,那儿的黑煞之气愈发浓烈,犹如翻滚的墨云,吞噬着最后一丝天光。
见状,她扯了扯嘴角,发出一阵“咯咯”怪笑,声音沙哑又尖锐,在空旷河面回荡,惊得芦苇丛里的水鸟扑腾着四散而逃。
“呵,”
老疯婆喃喃自语,“谣言已种下,就等这群蠢货生根发芽,这人心呐,比纸还薄,随便一捅就破。”
说罢,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点河面。
“乖孩子,帮婆婆送去。”
“咕噜噜——”
刹那间,河水泛起诡异涟漪,一头赤鳞大鲤破水而出,鳞片在残阳下泛着血光,妖异至极。
老疯婆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巾,上头的字迹透着股邪气,在黯淡光线里若隐若现。
她对着大鲤勾勾手指,大鲤竟像被操控的傀儡,乖乖游来。
“咕噜——”
一口吞下布巾,随后摆尾扎入水中,朝着青槐村疾游而去。
此时的河滩,渔夫们正收网归家。
疫病的阴霾笼罩,可生活的重压让他们别无选择。
一天不下水,全家就得挨饿。
月底那笔待缴的渔税,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快看!那是啥?”
突然,一个年轻渔夫大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赤鳞大鲤破浪而来,临近岸边,张嘴吐出布巾。
布巾在水面晃悠,引得众人好奇。
年轻渔夫捞起布巾,翻来覆去瞧,却一脸茫然。
旁边的老渔夫笑着打趣:“你个憨货,你家春妮不是在私塾念书嘛,她准能看懂,拿回去问问。”
“嘿嘿,也是!说不定是龙宫赐下的福泽!”
话音刚落,春妮蹦蹦跳跳跑来,站在河滩旁放声大喊:“爹,娘叫你吃饭啦!”
年轻渔夫连忙招手:“妮儿,来得正好,快瞅瞅这写的啥。”
春妮接过布巾,刚开始还一脸好奇,可看着看着,小脸瞬间没了血色,眼睛瞪得溜圆。
“爹,这……上面写着‘青槐公窃河伯香火,触怒神明!唯有砸其像、献三牲,疫病方解!’”
她声音发颤,在这黄昏里格外刺耳。
众人一听,瞬间炸开了锅,脸上满是震惊,河滩上议论纷纷,不安的情绪如野火般迅速蔓延……
“怎么会这样……”
“这还能有假?春妮可是念过书识得字的!”
一个精壮的渔夫脖子上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冷冷道。
“平日里咱们诚心诚意敬着青槐公,谁能想到他竟做出这等事!”另一个人涨红了脸,随声附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将手中鱼叉狠狠往地上一戳,“噗”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土。
“砸了那神像,给河伯赔罪,说不定疫病就好了。不然咱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贸然得罪神明……”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布巾上的消息半信半疑时,附近黑水村的几个渔夫恰好路过。
他们原本是来青槐村售卖多余渔获的,此刻被这场面吸引,好奇地凑了过来。
一个身材高瘦、眼神狡黠的黑水村渔夫,听完众人的议论后,眼珠子滴溜一转,扯着嗓子喊道。
“这是河伯法旨!”
“你们还在这儿犹豫啥呢?我们黑水村前阵子也闹过怪事,后来才知道,就是因为供奉的神像得罪了正神!”
“刚开始大家也不信,结果疫病越来越严重,好多人都没挺过去。要不是后来我们砸了那神像,诚心向河伯赔罪,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水村渔夫也跟着附和。
“是啊,这事儿可不能马虎!河伯掌管着这一片水域,要是触怒了他,咱们这些靠水吃饭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
“你们青槐公要是没做亏心事,为啥河伯要降下疫病?这布巾上写的,肯定是真的!”
青槐村的渔夫们听了这些话,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思更加动摇了。
“他娘的,我婆娘咳了整整一天的血了!“
麻脸汉子一脚踹翻鱼篓,死鱼的眼珠在沙地上泛着惨白。
“什么狗屁青槐公,连自己庙里的蜘蛛网都护不住!“
他抄起挑网的铁钩,钩尖在暮色里划出冷光。
几个蹲在船头补网的老人慌忙后退,却把供奉在船尾的小神像撞进黑水河。
“咕咚——”
那是槐花小祭时,跪了半日,才求来的青槐公木雕。
“爹爹……”
春妮攥着布巾的手被父亲掰开,粗粝的指节在她掌心留下红痕。
“妮儿快回家去!“
年轻渔夫夺过布巾扔进火堆,可浸透河水的布料只冒起青烟,扭曲的字迹在将熄的炭火中竟渗出猩红,仿佛河伯用血写的诏书。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神罚显灵了”,此刻连最谨慎的老渔民都抓起渔叉。
“等等!“
跛脚的赵四挤到人群前。
“苏大夫还在鱼棚救人,咱这么闹……“
话没说完就被麻脸汉子推了个踉跄,旧伤处磕在船钉上,血立刻洇湿了裤管。
众人却像没看见似的跨过他,沾着鱼鳞的草鞋在沙地上踩出杂乱脚印。
二十丈外的芦苇荡里,老疯婆的祭袍与暮色融为一体。
她枯瘦的手指掐算着时辰,当第一支火把在河滩亮起时,才嘿嘿一笑,满心得意划船离开。
“砸了邪神像,换咱活命粮!“
麻脸汉子举着火把冲向村道。
火星子落在晒了三天的渔网上,顷刻燃起炽热火焰。
人群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般涌动,举着渔叉、船桨甚至杀鱼的砍刀,刀刃上还粘着未刮净的银色鳞片。
“青槐公是窃香火的贼?!“
消息如野火般,在村子里迅速蔓延。
听闻此事的村民,有的面露犹豫,眼中满是挣扎,可在众人的声浪裹挟下,嘴唇嗫嚅着,终究不敢出声反对。
有的则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稀里糊涂地加入了这混乱的队伍。
一时间,浩浩荡荡的人群朝着青槐庙奔涌而去,脚步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
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年轻力壮的渔夫,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仿佛青槐庙不是一座庙宇,而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他们一边大步向前,一边不停地咒骂着青槐公的“恶行”,情绪愈发激动,脚步也愈发急促。
“造孽啊!你们怎么敢这样做?!”
而那些跟在后面的老弱妇孺,脚步踉跄,神色惶恐。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对疫病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能像无助的羔羊,盲目地跟随众人,被这股疯狂的力量裹挟前行。